第十二章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1 / 3)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终究还是珊珊来了。
黝黑少年满怀心事的从伤兵营回来,秋雨已经开始零星,滴在金属的甲胄上,顺势滑落到了地面,然后被黄土吸进怀里,化作了生的精气。
黄土是最厚道的,也是最薄情的。她不言不语,默默的任由人们在她的身上耕耘,人们贪婪的从她的身上索取着,每个人一生都在吃着黄土,我们把黄土里孕养出来的精华,吃成自己的力气,日复一日的折腾,却从不问地的感受。
最后,地,吃了人一口,只一口,便什么都没了。
人吃地一生,地吃人一口!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伤兵营几乎每天都有人被埋进土里,给土吃那最后一口。
“不知道哪天我也会叫土吃了去!”黝黑少年在心里感慨着,看睢阳城现在这个状况,已经不仅仅是艰难两个字能形容的了,天知道还能熬多久!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已经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营房。营房的院落里,那几十个新招的小鸡仔们,此时正站在院中,刚才听了军官们的训话,他们对军伍中的一些纪律要求听了个一知半解,此刻相熟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这一堆那一堆,很显然有两个黑窝头的下肚,让这群小鸡仔们也不那么胆怯了,归属感倍增,状态也跟着活发起来。
少东家和另外三个少年军士此时已经把名册这些手续办妥当了,每一个娃子也都在名册上按了红指印,这个鲜红的指印就像地府判官画下的勾魂标记,迟早是要还的。等到黝黑少年回来,几个人便带着这些新兵蛋子去军械处领取军服,开始正式穿上那件催命的保护衣。
铠甲虽厚能保命,箭矢刁钻专射人。
你不带甲,箭就不射你,你若是穿了甲,箭就想着法子射你,可不管你是新兵还是老卒,被吃人的箭矢盯上了,它就要你的命。
只是这些小鸡仔们还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们还在兴奋着,尤其对未来更多的黑窝头,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今早吃的那两个粟米黑疙瘩,很可能就是这辈子吃到的最后一顿。
当然了,他们才是十三四的雏,哪里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他们不知道,就连黝黑少年和少东家也不知道,但是张中丞知道。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一辈子到底要走多少路,要见多少人,要吃多少个窝窝头。所以每当下面传上来人员名册,看着那一个个人名,不论是战死的,还是新招的,张中丞都在心里默念那一个个人名字,那名册里的每一个名姓,都是他要背负的人命债。
他这一辈子,如果真有那九阴地府,想来必须是要下的。
少东家一群人带着这些新兵蛋子去往军械营,一路上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娃娃们东张西望,不管看见啥都要感慨一番。比如校场上那些最平常的,士兵们练力气用的石锁石担,木桩子上绑着用来练习射术的草人靶子,摆放整齐的那些长兵短刃,他们见啥说啥,一个个争先恐后,总想显得自己比别人知道的多。再往后走又经过了战马营,那些棚子里拴着的可都是传说中的战马。
毕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虽然听大人们说驴子骡子跟马长得很像,田间地头驴子骡子也是常见,至于真正的马,只有偶尔那些地主家里的少爷们出门迎亲什么的才会弄几匹真正的马来提提身份,但那也是老百姓家养的马,虽比一般牲口金贵的多,可毕竟都是劣等成色,跟他们这些人一样,都是下等货。可现在看见的这些都是军马,全是皇上家的,听那些老爷们说,这一匹马就能换几十亩地呢,金贵的很,可比咱们的小命值钱多了。
耳边听着这些小崽子们心驰神往,无边艳羡的看着那一匹匹神骏威武的军马,嘴里发出一阵阵感慨赞美,少东家他们几个也不禁把头转向了那些马棚。马棚里这会拴着大概一百六七十匹马,这几乎已是他们全部的战马数量了。战事开始前,许太守光军马就征集了两千多匹,你要知道,两千多匹战马是何等巨量的财富,当年安禄山给皇帝进贡时献的马也不过才三千匹,可想而知,许远和张巡为了睢阳做了何等周密的计划,可惜后来被宋延宗分掉了七百多匹,便剩下一千二三,后来随着战事的进行,七个多月轮下来,只剩下这不到两百来匹,那一千多匹高头大马已经随着出征的主人喂了黄土,马革裹尸了。
这些战马在整个守城战里,被张中丞他们巧用兵法,发挥出了空前的作用,如果说高墙深河是坚守的根本,那这些战马骑兵就是守城人的心灵支柱。他们被整座城的人看做是鼓舞和希望。
按照军事常理,守城一方处在弱势,是基本不具备出城歼敌之条件,更何况像睢阳城这样敌方十数倍于己。可是张中丞许太守兵行险着,深谋远虑,攻守结合,他们学习并利用史书上那些著名的守城战例,并因此制造出各种迷惑敌兵的手法战术,虚实相加,硬生生在十来万大军的包围下,不仅守的几乎完美,更是多次用骑兵出城门袭营,阵前闪电斩将,烧对方大营,截杀对方后援粮草等等,竟然奇迹般的逼着对方一退再退,一次又一次的鼓舞着睢阳军民的士气。在每个人心里都认为,如果不是实在人马不足,南霁云将军未尝不能再现汉时冠军侯之神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