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主线）（1 / 1）

神明之于人类最大恩赐莫过于遗忘。人，总是健忘的，然而忘记痛苦不失为一种解脱。

在悲伤的迟滞之后，坞堡的废墟上又重新树立起营寨，来自南方荒蛮之地的一众雇佣兵肩负起戍守的职责。

清晨，废墟近郊。

无数废弃的木质屋梁架起一个圆形的顶盖立在被白露沾湿的地面上。顶盖里码放着无数破碎的尸骨与沾血的甲胄。几个穿着黑袍的军士拍开一罐又一罐酒的封泥，倾倒在布满裂痕的木梁上。士兵们围绕着圆顶，肃立，如沉默的石柱。“今日，我们在此送别故友。虽然看似遭遇屠杀般的无意义，但马革裹尸未尝不是一种对武人的奖赏。”岚缓缓走出人群，飘动的衣袂被晨露沾湿，凌乱的发丝，紧贴在因病未痊愈而显得苍白的额头上，“逝者尚不能安息，因为寇乱未定；生者亦不可苟且，因为大厦将倾。尸骨之意义在于警醒：士兵们，温暖的和平结束了，凛冬将至！”

两个披着布甲的伍长拖出一个被铁链捆绑的马匪。他身上破旧的竹叶蓑衣被勒成一条条破片，一张干瘦的脸扭曲变形，眼睛肿胀成乌紫色，嘴角挂着干涸的血渍。伍长将男子踹到圆顶前，岚默然地从腰间抽出长剑，剑尖指天竖于胸前，“为了道义。”身后的士兵们也拔出刀剑指向天空，咆哮道，“为了道义！”

岚长刃挥下，剑光化为一道凌冽的戾气在男子的脖子上留下平滑的碗大伤口。匪寇的头颅在喷出鲜血的强大推力下翻滚着飞向一边，在短暂的延迟之后，一股滚烫的血有如激流般飞溅向圆顶，在木梁上染开一片甜腥的乌黑色。岚还刀入鞘，伴随着清脆的刀镡撞击鞘末的清脆响声，几个黑袍军士手执用火石点燃裹了油布的火把走向木圆顶。火光瞬间冲天而起，在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伴随着焦热火星升腾的浓烟如翻倒砚台的墨汁染黑了晨曦。

远处，一个如同鬼魅的孤影站在坞堡仅存的高塔上，冷漠得看着地面上的仪式，鸦黑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其背后纹着一个形如鬼车的篆符。此人正是雇佣兵将领，代号“通”。而站在他身后几丈外的还有四个隐于黑色斗篷下雕塑般的身影，则也像“通”一样，全身裸露的只有半张于兜帽下若隐若现的冷峻脸庞与从披散在两侧的杂乱白发。

“道义？”通自言自语道，“这群可悲的下等生物何来勇气自诩贯彻道义，可笑。”话音未落，一阵嘶哑的叫声打破凌风的独奏。通伸出左手，一只阴云般的乌鸦扑棱棱栖在其臂上，这只乌鸦的眼睛显现着血红，瞳孔映着黑色的同心圆花纹。乌鸦附在通的耳边呓语般的沙嘶几声，随即便扇动翅膀，在一片散落的黑羽中消失了。

通侧过斗篷兜帽下那张充满寒意的俊美脸庞，“依照计划行动，立刻出发，这是首领的旨意。”身后四尊几乎相同的人影微微欠身，随即化为四道黑影消失。

“妄图与神为敌的人类，在厄运中忏悔吧……”通依然伫立于高楼之上，戏谑而厌恶地看着下方的人群，“真是让人恶心的蚍蜉蝼蚁。”

数日后，坞堡坍倒的大门外。

欧阳丹在遇劫之后第一次露面，他看着站在青蛙神身边的赤和欧阳渡，空洞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他缓缓走上前，半蹲于地，“这座坞堡曾经寄托了我安天下的荒唐美梦，这也是我毕生之追求。”他哽咽着顿了顿，“却在屠杀中被击打得粉碎。我的人生已经无意义地结束了，我余生所能做的，只有在还未油尽灯枯之时尽力帮助你们实现理想。如果神明的视线还未被蒙蔽，你们将是最后的希望。”

言罢，他张开双臂，搂住眼前的两个少年，“走吧，那只死蛤蟆将会是你们今后前进的引灯。”

“还有，答应我……你们之间的隔阂，让它化解了吧。毕竟今后，你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了。”

手臂松开，两人伴在青蛙神一左一右走向远方。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回头，欧阳丹那已然憔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对蒙眬的泪眼里。谁能想到，这短暂的送别，将是最后的同框。日后相聚他乡之时，他们已然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条名为天理，一条名为信仰，一条名为黄泉。再难聚首……

赤转头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欧阳渡，犹豫片刻道，“哥，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和解好吗？”欧阳渡愣了愣，“和解……”。赤笑着点头，伸出右拳，渡抬起那双无神的金色眼瞳中似乎闪过一缕光，他缓缓抬起左手，双拳相碰。两人中间的青蛙神忽然大笑起来，爽朗的笑死直冲云霄，“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哈哈哈哈。”

言罢，他拍了拍两人的后背，领着他们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