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卿须怜我我怜倾(1 / 1)
在考研报名现场确认时见到赵君,连蕙还是感到很惊讶。虽然她了解赵君的个性,不会轻易做出决定,可是一旦认定了就很难改变。但此事涉及赵君的整个家庭,并不是她自己就能决定的。赵君一向听话懂事,当年就迫于家里的压力选择了她不喜欢的经济专业。虽然她这些年并未放弃自己钟爱的文学,但这个时候转科无异于宣布和家里开战。连蕙很难想象其中的艰难,亦不知赵君此刻的勇气从何而来。
“你决定了?”待赵君确认完毕出来后,连蕙便忙不迭的在门口问道。“是啊,还好决定的不晚,赶得及报名。”赵君一脸轻松的道。“你和家里说了吗?”连蕙担心的问道。赵君微笑着摇摇头。“啊,你不是打算瞒着家里吧?”“我只想试一试,还未必考得上呢。”“那就是先斩后奏了?”“等考上了再说吧。”赵君淡淡的答道。
连蕙心里很为好友担心,听她的语气虽是淡淡的,却包含着某种坚定的东西,连蕙能感受到她的决心。“赵君,你一定考得上!”她笃定的道。“这么相信我?毕竟是跨专业,而且扔下了三四年,我自己都没把握呢。”
连蕙摇摇头:“不是的,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先生说过,你对文学的领悟力是与生俱来的,别人通过努力或许可以取得很好的分数,但那种属于灵性的东西却是骨子里的,别人学也学不来。”
“他——竟然这样说?”赵君望着她半晌,喃喃的道,“他——他能够理解我……”“先生很看重你,不是吗。哎,虽然我有些嫉妒,不过你若是放弃的话,大家都会为你感到可惜的。”连蕙揽着好友的肩膀道:“现在你肯回来多好啊,我虽然多了个强大的竞争对手,不过我喜欢!”连蕙说着便哈哈大笑。
赵君感动的望着她:“我们不是竞争对手,我们是朋友。”
备考的日子紧张、忙碌而枯燥,赵君还是坚持每周去听两次月华的课,而且连社团活动也没有落下。
进入十二月份,市里一年一度的京剧票友节又如期举行。赵君从前并没有参加过,不过这次因月华的关系,她也就跟着一道去了。
月华起初有意栽培赵君唱戏,但自从上次她婉转拒绝后,他也不再勉强,虽然他并不了解其中的缘由。因为这次演出有专业院团的协助,琴师方面自然不用担心。月华便告诉赵君不必劳累,只轻松当观众就好。可赵君在后台却闲不下,自愿担任起管理服装、道具的工作。
演出快开始了,演员们也在陆陆续续化妆。月华他们准备的依然是《甘露寺》,但月华这次扮演的却是乔玄。
赵君平日里虽然常听戏,可来剧场还是头一次。尤其是可以进入后台,近距离的观察演员们化妆、扮戏,耳边听着大家谈论戏曲以及演出的趣闻,感觉特别新奇有趣。她热心的在旁边帮忙打下手,又围着月华和几个专业老师问这问那。月华他们倒也乐意讲给这个小粉丝听。
这边月华已经化好妆、勒完头,赵君看后忍不住拿起相机帮他拍照。月华本就面容瘦削、轮廓分明,勒头吊起眼角后,更显得神采飞扬、英气十足。赵君边拍照边赞叹道:“尤老师你有没有考虑唱小生啊,你这扮相明明更适合赵云或者周瑜啊。上次赶个鲁肃也就算了,这次却要演白胡子的乔玄,分明就把你扮老了嘛。”
月华笑言道:“我本来就不年轻了,扮老生正合适。至于小生,还是让给你们吧!”说完他转头望望站在身边的学生,此刻那人扮的正是一袭白靠、英姿飒爽的武生赵云。“你们才是风华正茂啊”,月华又补充道。他仍在笑,但笑容中却难掩一丝落寞,眼角细细的皱纹也依稀可见。
“才没有,尤老师你一点也不老!”赵君听他那样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口中仍固执的坚持道。“唔,大概是因为身边都是二十出头的学生,常和你们在一块儿,我似乎也变得年轻了。”
正闲聊之际,月华的手机忽然响了,他便起身去听,旁人也没在意。可他才听了几句,脸上立刻变了颜色,随即边脱戏服边往外走。众人很惊讶,忙围上来询问缘由。月华焦急的道:“我儿子病了,要我马上过去,今晚怕是不能演了。”学生们听完也慌了,面面相觑。想要开口挽留,又未免不近人情;但倘若放他去,少了尤老师这个灵魂人物,大家又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正犹豫不决之时,有一个稍年长、貌似剧团工作人员忽然开口道:“你先别着急,先问清楚是什么情况,有没有送医院。如果病情已经稳定了,你可以演出结束再赶过去。”
月华摇摇头道:“还没送医院,是幼儿园打来的,只说发高烧,让家长过去看看,也不知具体的情况。”“那你太太呢?能不能先让她带着孩子去医院呢?”对方替他出主意。月华受了启发,忙拿出电话,拨通一个号码。大家猜测应该是打给他太太的,都紧张的等待着。
“你在哪?”“你知不知道儿子病了?”简短的问话,未夹杂着多少情感,好像在问一个不相干的人。赵君心里暗暗担心,她曾见过他们二人的争吵,知道他们夫妻间出现了问题,所以她此刻并不乐观。同时,正讲电话的月华也是眉头越皱越紧,脸色更加不好看。
“你说你会负责,不用我操心,原来你所谓的照顾就是把他扔在寄宿幼儿园不闻不问。”月华咬着牙道。见此情景,众人不明就里,更是不好作声。“好,我没话和你说!”月华最后匆匆收线。
“我太太——她不在本地。我必须得走,对不起大家了。”月华稳了稳心神,艰难的道。学生们并没有异议。月华已脱下了戏服,正要摘盔头时,那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又道:“论理,我不该拦你,谁家里没个急事呢。不过我们专业讲究‘戏最大’,不管演员家里有什么事,到了台上就得立刻进入人物。当然这对你们票友来说太难了,也不能强求。今晚你们的戏可以不演,无非就是改个节目,剧场调度方面也没多大问题。可是这对其他演员公平吗,他们同样经历了辛苦排练,抱有很大期望。甚至对有的人来说,这可能是唯一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他们又会怎样想呢。”
年长者这一席话可谓掷地有声,在场的人无不敬服。大家都沉默了,月华也陷入了沉思。此刻后台变得安静极了,唯有舞台上的锣鼓声清晰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