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求凰(1 / 2)
天宇开霁,偶有清风轻轻掠过,叫这仲夏天里有几分难得的凉爽气儿,陆家别宅的内苑造景颇有江南风致,微风遥过竹影深深,湖边榴花吐艳,丛丛芍药争丽,青碧澄澈的湖水波光粼粼,接天莲叶无穷碧,红菡萏鲜艳娇丽,当真是派好风光。
今日是陆家的陆二小姐特意邀诸闺秀来别苑举诗会,竹林大片宽敞空地由着层层轻纱包围,因昨日傍晚落雨有些湿泞泞的地面上先是铺着大片木板,木板上又依着坐席铺着厚厚几层的锦毯,毯上摆放着几案与坐垫,因着方方才诗宴落幕,不少小姐饮了颇多酒水去散步醒酒,此时席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小姐们坐着,大多凑在一块说笑着。
孟夷光姿态从容地跪坐在极松软的锦垫上,绕有兴致地品尝起来据说是陆家独门方子的桃花酒,她大方得很,丝毫不在意刚刚陆家三小姐极为明显刻意的针对。
孟夷光身上织金蝴蝶扑梨花白缎制的裙仿佛长夜里清微月色,外罩着件竹叶底的鹅黄颜色绣莺鸟褙子,是极挑人的颜色,却显得她肤光宛若明珠生晕,一瞥一笑间分外娇艳动人,孟夷光素来爱剔透莹润的珍珠,她今日乌浓髻上斜倚枝有数枚桃粉珍珠攒成花团的金步摇,钗上款款落下的串串碧玺珠璎珞,另有对累丝金簪点缀,面贴珍珠饰,将她明艳精致眉眼衬得柔和几分,纤薄日光透过树荫洒落在她身上,瞧着是分外的轻盈娇媚,任谁站在她身旁,都显得粗糙暗俗。
孟宝珠看着她一身精贵打扮,饮酒后更加不灵醒的脑袋叫她不由地撇了撇嘴,十分不高兴地想到祖父当真太过偏心,孟夷光发上那支步摇一看就绝不是四房能供应出来的,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是祖父从自己私库里头给的。
孟家的老侯爷幼时是锦绣堆里钟鼓馔玉娇贵养出来的骄子,年少时候亦是五陵豪气的轻裘肥马少年郎,老侯爷的祖父在世祖元嘉年间曾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无疑是琅琊侯孟家拥着最为煊赫门第的时候,满目纷扬的是华贵是奉承是天地最最美好的物件。
而现在当年的小公子亦当了祖父,孟家却日益江河日下,他不是为官做宰的料,子嗣亦不争气,所以年年岁岁逝去,孟家气运朝着败落境况如江水滔滔拍山去,富贵权势宛若水中倒映出来的明月,叫他抓握不得,而孟夷光就是他自觉现在唯一能够把握住的再攀富贵的云阶。
他心里头或许是想着女儿家在宫里头争宠,要比男子在朝廷上建功立业简单得多,能够更快地叫孟家再度起势,所以对待孟夷光,老侯爷素来极为用心,他请了数位女师来教导,习舞鼓琴,诗词歌赋样样都不落,孟家账上出不来的华贵衣裳首饰,老侯爷就从自个的私库里出,就像是给件剔透白玉像再加金玉宝翡点缀镶嵌,以期待献上后可以更得青眼有加。
孟家这份谋算不是什么秘密,官家后宫空虚,有意的可不少,孟夷光样貌才学都算极佳,只是出身落败了点,但出身在宫外好用,到宫里就没什么用了,对于高高在九重巅上的官家而言,再尊荣显赫的家世也比不上他自己的身份,得宠看的是妃嫔样貌、性情或许还有运道与机遇,所以预备进宫的小姐们明面上嬉笑着,心底却在思虑要怎么和这位容光摄人的日后“姐妹”交际。
在那些打量的目光里,面略带酒色红晕的崔鸯也是其中一个,在她那双不见丝毫迷蒙的眼里看来,孟夷光现在佩戴着的东西 ,都比不得上辈子孟夷光当贵妃时候随意赏下来给宫人的,上一世的简贵妃娘娘被官家养得多娇矜金贵,简直好像她孟夷光也是个一生下来就是个高高在云巅上的人物,崔鸯垂眸,掩住不断涌上来的恶意与怨毒。
崔鸯到现在仍历历在目记得那时候孟夷光洋洋得意炫耀的场景,皇后举办的花宴上,一行人就枯坐着等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身后打伞摇扇的宫人都换了两三批,有个低阶妃嫔脸面妆容都花得不成模样,孟夷光才亲昵地挽着官家姗姗来迟,还浑然未觉似地张张扬扬谈笑,对着所有人就那么笑意嫣然地炫耀她与圣人去放纸鸢玩了,完全不记得花宴这回事。
平日里头高傲得好像什么都看不上眼的官家,居然也就笑眯眯地由着孟夷光矫揉造作地显摆,连一眼都没有看向旁人,好像其他人都是不存在着。
大邺嘉佑四年五月十七日,孟夷光在那日花宴提过的,就是在这日,她与官家因黄昏突如其来的暴雨在琅湖旁边小亭躲雨时偶遇,还假模假样地说什么一见便觉曾与官家梦中相见,天赐良缘的糊弄人鬼话,崔鸯还清清楚楚记得孟夷光那时候漫不经心的傲慢神采,那张艳光四射的脸面多漂亮,多想要叫人拿尖利的长甲给她生生剜坏,可那时候后宫妃嫔都只能撑着张一眼便看出假情假意的笑脸,去好声好气地艳羡奉承地捧着她,免得叫时时刻刻都靠在她身旁的官家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