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骨未枯(1 / 1)
“师兄,送我回谷,牝儿害怕……”
床上的玄牝并未睁眼,脸上的汗如雨下,手仅仅的抓住被角,俨然被梦魇住了。许是长时间未曾说话地缘故,玄牝的声音略带沙哑,让人不由得一愣。重玄抓过玄牝的手,在手心里紧握,用帕子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渍,看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惜。
“牝儿听话,你暂时还不能活动,不如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听如何?你可要乖乖的,将来的路还有那么长,要是此刻就躲进谷里不敢面对,以后该怎么办,你可是大衍大名鼎鼎的女将军呢!”
划过玄牝脸颊的手突然停在她的眉间,眉毛中间的红砂痣若隐如现,自己还曾记得那次似梦似幻的奈落宫之行,那位绿袖的眉间便有这么一颗朱砂痣。当时只觉得她心直口快的什么都敢跟自己说,虽是自己印象里的初次会面却比朋友还要熟络,如今看来玄牝怕就是她其中魂魄中的一个投胎转世历劫而来。
弗盈看了重玄一眼,她的变化如此之大让她不禁怀疑自己之前根本对自己这个弟子一点都不了解。重玄的眸子成了浓郁的紫色,那种没入炎帝的忧郁落在弗盈的眼底,心里不禁疼了一下。捂住胸口看向织染的时候才发现,此刻周围众人已经陷入昏迷,重玄在使用秘术,她竟然一直在修习秘术。奈何自己是如此的清醒,不得不陪着她们演一场戏,遂趴在小岱的尸首旁假寐。
“牝儿,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的羡慕你,羡慕你能陪在他的身边,历经生死情比金坚。小岱的死已经足以证明我们的存在是如此的多余,更可笑的是我竟然以为自己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重玄吸了一下鼻涕,闭上眼却未能阻止眼泪从眼角流出,外边是如此的安静,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些已经进入梦乡的人们脸上挂着笑容做着怎样的美梦。昏暗的房间里仅有的那盏灯突然发出啪啪的响声,火光摇曳了一下便渐渐减弱,慢慢地消失,屋内已经看不清任何的东西。
“牝儿,你安心的去吧,将来我会替你好好活着,小岱会替我好好活着。数年之后希望还能再遇见你,那时候你一定要比现在幸福,如今我要拿走你的躯体,你的身份,你的亲人,或许我还不起,但是我会好好珍惜。刚才说了要给你讲个故事,现在你就安安静静的听我说,反正如今的你什么也听不见,我也不算泄露天机。小的时候我一直在做一个梦,一个关于陌生女子的梦,一身白衣如雪,似神似仙。就在我被追兵追杀的前一天晚上又梦见了她,她说我会化险为夷。结果第二天正在我用尽力气往前奔跑的时候,一位少年自索道的另一端打马而来,我满心欢喜的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放手,他看看后边的追兵又迟疑的看了我一眼,还是将我拉上了马。当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的发丝吹到我脸上的时候,我以为自己遇见了命中注定的人,虽然那时我才刚满十岁。可是他不像传说中的英雄那般柔和,刚出了山谷便把我从马上扔了下来,期间一个字也未曾说过。当我趴在地上起不了身的时候他却调转马头回来跳下马将我拉了起来,问了我的名姓,还说我的名字有些像是男子的,他身后的随从唤了他一声三少爷,他便跳上马勒了下缰绳跟着他们消失在一片斜阳的余晖里。我赤着脚追出去好远,直到我的父君找到了晕倒在路边的我。此后数年我一直想象着那个夕阳下的马上少年能回过头来对我一笑,可是他的容貌却只是一点点的在脑海里消失,直到我感觉自己快要忘记了的时候,他却出现了。虽然一开始我并不是很确定,听到他的声音时我便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的长相我记不清也不太看重,可是那声音我却未曾忘却,是他。”
重玄抬起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没有了呼吸的小岱,又回过头来为玄牝掖了掖被角。
“你知道吗?我每次看见他的时候他都会变得那么的冷漠,好像我是他的仇敌一般。不错,我是南国的长公主,但这就能说明我对大衍居心不良,对大衍的百姓居心不良吗?可是他依旧是防着我,怀疑我。修道这么多年,我竟然还未修得清心寡欲的境界,那是我的悲哀。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对小岱可以如和煦的春阳一般,为了救你可以不顾他人的安危,却吝惜于对我一个善意的眼神。”
弗盈不禁睁开了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位看似颇有道缘对人冷淡的徒弟心里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之前那看似磨炼心性踏遍大衍山河,饱经风霜却未曾埋怨一句生生挺了过来的重玄仅仅是为了寻他罢了。
“可是那又如何?牝儿,牝儿,这个名字以后将是我的了,他也将是我的。就让他们随意去争去抢去斗个你死我活好了,这些以后都与我这个牝儿无关了,我只要好好的陪在他身边,天涯海角,沙场征战也罢,游历于山水间也罢,一切都不重要了。牝儿你该高兴,你可以开始你的新生,我们都有了希望,这是多么值得庆贺的事,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弗盈的胳膊上突然传来一股凛冽的寒意,随即躺在榻上的小岱全身发出咔咔的响声,一层白色的雾气在上边悬着,雾散过后小岱的尸体已经被裹上了厚厚的一层冰,就像躺在水晶棺材里一般,连一根发丝都看得那么清楚。弗盈惊叫一声,从榻上起身,摸着身前的冰棺欲哭无泪。
突然重玄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在笑自己如此愚笨,竟然在相信这些玄幻之说,小岱的尸首真真实实的躺在自己面前,并未进入自己的躯体,她竟然还在相信那个幻影。笑着笑着重玄抓住玄牝的手放在自己脸侧,那种死寂般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那些奢望仅仅是奢望而已,自己依旧是左右不了什么。重玄将眼泪逼了回去,趴在玄牝身边抽泣着。
“师父,原来连你也在欺骗玄儿,为什么连你都要欺骗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