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浮华(2 / 3)
她深深叹了口气。
“不是的……只是,我突然在想——我们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轻松地谈论生死?就好像‘死’和我们没有关系一样。虽然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但按道理,所有的死亡都是悲伤的。书中总是浓墨重彩地描述一个人的死亡。所以在我原本的认知中,死是很沉重的。但参加工作以后……没过两年,我就对这些事见怪不怪,好像被磨钝了一样。”
启闻终于侧过头,把视线挪到她身上。他本想说她伤春悲秋,看到梧惠那忧郁的侧脸,他忽然觉得,这个问题确实是值得深思的——至少在当下。
“可是每天都有人死去。你知道,书里总是会把死描述得很……很大,很恢弘,或者很悲壮。在一段历史、一个故事中,个人的事迹会被着重描写。我虽然不爱写东西,上学时也没少看书,你说的这些我多少有所感觉。等真正开始工作以后——尤其是做了记者,会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什么都可以是轻飘飘的。再细小的事也能夸大,再要紧的事也能掩盖。所以比起书写、证伪的过程,我还是更喜欢用相机来记录真实。”
“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想说我天天在办公室里造假咯?”
梧惠转过头看他,表情带着点愠怒,但不多。这一幕恰好让早有准备的启闻拍下来。梧惠又想打他,又懒得计较,便只将头转过去,继续呆呆地望着之前尸体躺过的地方。
“广告不就是夸大的一种嘛。还有你每天都收到的投稿。广告、文学、新闻,大大小小的板块占据同一张报纸,用着一样的油墨,不分什么高低贵贱。当然,所有的死本身都是一样沉重的事,只是它们‘可以轻飘飘’。当我弄清一切都只是……根据‘生者’的需要去描绘,甚至可以不去描绘,我反而释然了,觉得轻松。你也知道的吧?很多人讨厌记者,甚至讨厌所有新闻工作者。他们觉得我们像苍蝇一样,闻着苦难的地方,兴奋地来。实际上在他们眼中,狂欢与哀悼不尽相同,而我们只需要做好当下的本职工作。”
“……你说的这些,其实我知道。但这些事,我见得少,没有习惯。我也时常想,生死之事,究竟是否应该习惯。若已经习惯了,是好,还是不好。”
“有这种忧虑很正常。但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是很快的。一眨眼,一瞬间。你回过头常常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其中,而发生的那一刻,你甚至来不及察觉。所以我觉得现下的感受尤为重要。是了,今天死了一个人。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这也只是,我们看到的死,我们的城、我们的国、我们的人间,同一时刻还有千千万万的死。狂欢还是哀悼都来不及,悲伤拆分到每一处,也就像水一样淡。我可以为完成一项工作开心,同时也可以为一个人的死感到惋惜,这是不矛盾的。”
“我好像不是真正为谁的死悲伤,可能不是至亲之人。很多人会觉得这样冷血无情。”
“无关紧要。这样的人大多也不为谁的死悲伤,他们更钟情于批判你的过程。真正轮到他们的至亲之人生病、离世,不见得比你更难过。到现在你还能意识到一个人的死,是该被称为沉重的,这已经很好了。我倒是有点担心连你也麻木起来。”
梧惠翻了个白眼,懒得看他。
“所以你这次非拉我出来,合着是看我反应?你就不怕我见多了,也就习惯了死。”
“死是不会被习惯的。记者、警察、医生,这些人看惯生死,是以职责的身份。放下相机,脱掉制服,再去面对至亲之人的死,仍会有所感触。而这样的感触,才来源于我们生而为人的身份。”他说,“我们是可以自己做决定的。做什么样的人,选择什么身份,走什么样的路……都没有错。只要是我的朋友,我都会支持。”
梧惠没有接话。她有点想问:如果反过来呢?如果你的朋友触犯了法律,违背了道德,去夺取别人的生命呢?但这样问下去似乎就没完了。
比起答案,她更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