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老骥伏枥高处风寒 夜宴寻欢烟花易冷(1 / 2)
秋月高悬,明亮皎洁。湖面清风吹拂,摇皱它的倒影。
若从云间下望,洞庭湖像一面泛着微弱银光的镜子,静静摆放在宽阔无边的黑色大地上。不过,有一粒亮闪闪的火星,正在这面巨大的镜子上缓缓划过。
若从湖面远眺,才看见这并非什么一粒火星,而是一座灯火通明的楼船。此刻,它已经行驶到洞庭湖的中心,放下三只巨大的铁锚,稳稳停在湖中央。举目四望,只有茫茫湖面,恍若置身于平静的海里。今晚,楼船上点起的灯火比往常还要多、还要亮、还要豪华、还要精美。大厅里,香蜡铸成的烛台亮如白昼。甲板上,描绘着精致图像的灯笼星罗棋布。一排排餐桌上,青瓷餐具轻轻碰撞,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的清脆的鸣响。穿上的客人们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然而,似乎是铺张丰盛的筵席已经吃腻,今晚的菜品较于前日,显得不那么豪华奢靡,无非是新捕的洞庭鱼蟹,鲜采的菜蔬,烹饪手法清淡,样式朴素典雅。有经验的船客才知道,今晚的筵席,不再是胡吃海喝一些庸俗的鸡鸭鱼肉,而是在湖上品尝船主珍藏的上等美酒、精巧点心。更重要的是与各地的文人墨客一道,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酒助文兴,文乘酒意,必定有名篇问世,使今夜成为千古美谈。
简单的宴席很快结束,士子们纷纷走上甲板。湖面清凉的秋风,吹去气闷与浮躁。甲板上早已摆下几案,案上陈列着各色月饼。酒壶里装满琼浆玉液,有酒瘾大者,已经迫不及待斟上一杯。美酒入口,唇舌生香。仆役们都换上了浆洗整洁的衣物,忙碌地穿梭于船客之间。除了美酒果品,甲板边缘更是摆下一排长长的桌子,桌上铺开雪白的宣纸,纸旁整齐摆着长长短短的毛笔,甚至有宫廷画师才能使用的秘制颜料。文人墨客或书或画,均能满足。据说船主的吩咐是:船上客人,无论白衣清客还是锦绣公子,如若其诗情画意因文房四宝不齐全而得不到宣泄,就要重罚掌管侍奉他们的人。每一张桌子后面都有一名美貌的侍女,她们衣着灿烂,裙钗璀璨,酥胸微露,笑容可掬。若有士子腹中酿出了作品,可以立即到桌前提笔。而侍女则动手拈起一块小小的墨锭为他研磨墨汁。洁白的纤纤玉手,与浓黑的砚台形成鲜明反差。若此诗人文思堵塞,略一抬头,便看见微微跳动的灯光下,美貌的侍女羞涩地颔首。美酒佳人,清风明月,他立即文如泉涌,一气呵成。
船楼顶上,灯火所不能照亮的边缘处,一位须发花白的男人双手倚靠着栏杆,静静俯视甲板上喧闹的人群。他眼里跳跃着几百盏灯笼的火光。楼顶四角插着青龙白虎旗帜,旗帜随风猎猎飘扬,他昂首挺胸,衣襟拂动,高大的身躯却显得有些消瘦。想必,此人年轻时也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你两个好没眼色!还不掌灯!”
身后传来一声压低声音的急促的呵斥,接着便听见侍女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他转过身来,招招手,声音不大却庄严沉厚:“是我让她们不要掌灯的。你过来吧。”
那人小步快走,来到他面前,手中抱着一袭披风。这是个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说一声“夜晚风寒,老师不要着凉”,便抖开披风,为长者披上。
长者裹紧这用料考究、缝制精细的披风,轻轻抚摸它光滑的缎面。又抬头望向明镜般的洞庭秋月,仿佛在那镜中端详自己的体态。披风在身,确实温暖了一些。长者用难以察觉的声音叹了口气,问他的学生:“为师老了么,连这八月十五的风也吹不得了。”
“学生只请老师保重身体。”
“是啊,该保重喽。当年为师亲率轻骑出师塞北,在隆冬腊月之际剿灭侵扰东北铁路的司伯利牙人,一日奔袭千里,亲自斩首百余,身负十七处刀伤,浑然不觉,反而愈战愈勇,一举扫清了关外蛮族。二十年过去了,我竟然衰老得连洞庭湖的风也不能吹了。真是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老师请勿出此不详之言!”他连忙抱拳行礼,深深鞠躬,“天下岂有不老之人?养怡之福,可得永年。老师应当安心荣养,自然会老当益壮。边疆若再起兵戈,皇上仍然要倚重老师。”
长者笑着转过身来,借着幽幽的月光和远处暗淡的烛火,伸手扶起躬身的学生。夜光中,学生双眼炯炯,眼含微光,不知是月华还是泪花。他拍拍学生的肩膀,说:“泓镜,你的心意为师明白了。”又瞧了瞧他的衣着,点点头说:“嗯,好,穿得合适。今晚的客人都是有见识的,穿得素一些更为得体。”
说话间,一名腰间悬挂宝刀的侍卫迈着铿锵有力的脚步走近来,欠身行礼:“禀船主,客人齐了。”
长者点点头,吩咐道:“今晚泓镜代我陪他们饮酒应酬。让房里预备好,请两位夫人收拾好,宴席之后我要与她们共浴共寝。对,杀只鹿取些血。去吧。”
侍卫悄悄瞟一眼一旁的泓镜,答应一声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