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雪四更初(1 / 2)
元武十一年初,大雪。
南疆的雪洋洋洒洒的下了三个多月,从年初飘到年尾,店家把木炭的价格翻了几十倍,普通老百姓只好进山里刨开雪捡一些枯木枝生火御寒,有的百姓甚至还拿着扫帚去扫些败落的松针装背篓里捧回家,那段时间山坡比秃子的头还干净。
南疆本就地处偏远之地,地广人稀,又是不受当朝皇帝待见的二儿子明德王的封地,元武皇帝一心为长子除掉即位后的威胁,那些个妃嫔的皇子自然首当其冲,这位二王爷眼见形势不对,自家老爹丝毫没有传位给自已的意思,保不齐还得拿脑袋给自家大哥垫垫,干脆便奏请就蕃,自领了这块贫瘠之地,虽跟流放没什么太大分别,却也算是保住了自已性命。
同年,元武皇帝下旨,明德王非有诏不得入京。
自册封之后,皇城天子门生脚下的那些个官员就和南疆断了往来。
这一年,老百姓们也自然没能等来朝庭拯灾的大员。
连连几个月的大雪,压垮的房屋和毁坏的农物不计其数,一时间南疆饿殍遍地,百姓十不存一,成了名副其实的瘴疠之地。
地方官员集团们一连上书十余封,如石沉大海一般,皆杳无音信。当官的尚且过的不易,百姓们的生活可想而知,易子而食的事时有发生。果真就应了张养浩的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千古名篇,但如此笔诛口伐并不起什么效果,没人在意这千山鸟绝的偏隅之地。
因为无人问津的缘故,在后世史官编撰有关此次雪灾的书中,也不过是找到了几句只言片语,“南疆大雪,盈四尺有余。”“六人,一夜俱冻死。”“淮江边上,车马可行。”
玉虚道观山门前,一名妇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不知跪了多久,妇人柔弱的肩膀上被来时拖木屐的那根麻绳磨出道道血痕,也染透了身上那件不甚蔽体的衣衫,露出一大块被冻得紫青的皮肤。”
尽管大雪前娘俩个去山坡上捧回了很多松针,还折了两大捆柏树枝回家,但这对可怜的母子似乎忘记了自家屋子的院墙即使生再大的火堆也抵御不住这凛冽的寒风。
“娘…娘…有…有水…吗?”
高烧中迷迷糊糊的孩子拼尽力气断断续续的喊着,妇人听到顿时心里一紧,慌忙的从枯松针生起的火堆旁趴到床边,此时已经听不太清小孩的声音了,妇人凝望着那张满是冻疮的小脸,嘴唇泛着白泡。伸手一探,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发了高烧,一时焦急的妇人慌了神,急忙找了些碎布片将孩子裹在怀里,用脚跺熄了火苗后,走进了齐人腰深的风雪中。
不知走了多久才到的小镇,或许是镇上稀疏的几家人户院里都升上了火,又或许是离此刻离药房近了一点,妇人心里的焦急才缓和了一些,直到她连着敲了几家诊堂,才发现十里八乡的郎中早早携带着家眷不知道逃去了何处。
漫天大雪像盐一样倾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妇人看着被冻的青一块紫一块,危在旦夕的孩子目露出绝望的神色,悲拗道:“儿啊,娘对不起你!”
并没有得到回应。妇人朝手掌心哈了哈气搓热了想要帮孩子揉揉长满冻疮的耳朵,轻轻抚了抚耳垂,不想耳郭竟被摸掉了一小块,没有喊疼,怀中的孩子此刻已然昏了过去,或许此时只有神仙才能救这对母女吧!对啊,神仙!妇人凝望着被冰封住的河对岸远上白云间的一角庙宇屋檐,咬了咬青乌的嘴唇暗自笃定了打算。
妇人从河边拾来几根枯木,费力的扎了一个简单的担架,把孩子放在铺好的枯草上面,三天粒米未进的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能凭着内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和生的意志趴在冰面上一点一点朝对岸爬去。
也不知过来多久,妇人在爬过那高耸入云的台阶扣响了道观的山门,随着“吱呀”一声响动,刚随着师傅做完为南疆万民祈福度厄罗天大醮的一个峻秀的小道童推开山门,看见冰天雪地里跪着一动不动的妇人,小道童急忙跑过去搀扶,伸手拉住妇人的胳膊往上提,没有反应,小道童试着探了探鼻息,吓的一缩手,无奈的摇摇头。
是的,这位妇人已经冻死在了元武十一年初,新正的第二个月,她把身体里最后一丝余温给了怀抱着的孩子。
古时十道九医,这话自然不假,可要想向天道争来一条人命,却得耗费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