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深宫(2)(3 / 3)
姜诸上阵杀敌过,也曾被滚烫的血飞溅到自己脸上,但他只为完成任务,从来不会也不敢想背后蕴含的意义。因为想了便有了对生命的敬畏,心肠便会变得柔软,不再是沙场上那人人惧怕的杀破天。因此他不愿让自己放松去体验母亲当时的感受,只是沉默地坐着,听着,知道这里面是伤心欲绝的。
郑夫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不能自拔:“我躲在柜中能感受到纪远的血慢慢流光,身体慢慢变冷,我与他是心意相通的,这些我皆能感受到。但我无能为力,我不能冲出去救他,也不能陪他一起踏上黄泉路。我心中默默对纪远许下诺言,今生无法厮守到老,只能有待来生。我是他的希望,是纪国的希望。我只能浑身颤抖地蜷缩在衣柜里。衣柜外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咬着自己的手,将悲痛化为痛苦,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心里祈祷,这一切快点结束吧。我一抬眼,便从衣柜的缝里瞧见杀死纪远那魔鬼的面容了。可那魔鬼杀人后竟没有一丝愧疚之情,反而是得意和满足,仿佛这血腥杀戮在他眼中是如同狩了一场兽猎,那般稀松平常。我恨死这杀人如麻的魔鬼,可那时的我又能怎样?悲愤的我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郑夫人神色悲伤地抚摸着那左手虎囗处遗留的陈年牙印。
姜诸也跟着郑夫人的动作看过去,见到那道深深下窝的牙印,可想而知当时是咬得多么用力,直至深可见骨。
“如今回想起来,原来那还不是最可怕的。那只是开始而已。躲在柜中的我突然发现一角裙脚露在柜子外面,一边忍着悲痛,一边想偷偷地把裙脚拉回,心中祈祷不要被柜外的魔鬼发现。可天不从人愿,我还是被发现了。魔鬼一下子打开柜门,拿刀指着我,命令我出来。我害怕极了。我脑袋一片空白,不知接下来这魔鬼会如何对我。”郑夫人双拳紧握,四肢冰冷。
姜阳看到母亲这样,知道当时母亲定是害怕极了,此事对她伤害很深。事隔多年,还是如此害怕,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
郑夫人停顿下来,深吸一口气,还是缓缓地继续讲下去:“待我战战兢兢地走出衣柜,站在他面前时,我知道他惊呆了。接着一阵狂笑后,便扑到我身上,一顿乱亲,我对这个行为厌恶至极。此时我拿出藏在身后的匕首往他的背后用尽全身力气一捅,他停止了所有动作,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我以为他会就此给我一刀,让我死得干脆。谁知他也不管那匕首,直接将我扛在肩上,带回军营,带回东齐王宫,带到这束缚我一生的牢笼。”郑夫人悲痛地抬头看了这宫殿一眼,深吸一口气,眼中噙满了泪水。
“那母亲口中的魔鬼是父王?那纪远便是我的亲生父亲?母亲当年被掳来时便怀有我了?”姜诸虽然眼看母亲很是悲痛,但事情还是要搞清楚的。
“没错。那魔鬼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纪远,是纪王。那时我和纪远刚刚得知我怀上你了,要不是你的缘故,我应该当时便随纪远而去了,我和你都是带着你父亲的希望活下来的。”
郑夫人最后的一句话让姜诸顿时觉得烦燥,怎么又多一层枷锁套在自己身上。在姜诸看来,此事很明了,自己并非是东齐王的亲生骨肉,是纪王的。而东齐王又灭了纪国,杀了纪王——自己的亲生父亲。而自己即将继承东齐王的王位。至于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此事姜诸漠不关心。因为从小到大,在他看来东齐王更像是个陌生人,说话见面没几回。如今告诉他纪王才是他的亲生父亲,姜诸并没有什么得失感,本来有父亲和没父亲是一样。姜诸真正在意的是两方面。一方面说明自己和姜萱便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俩人,可以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这值得高兴。可另一方面,自己和姜萱的两人感情中原本最大的阻碍是世俗上的姐弟关系,可这阻碍上一刻拔去了,下一刻扎进一根更深更大更长的刺——家国情仇。这家国情仇是最会棒打鸳鸯的。想到这些,姜诸的心情是跌宕起伏的,一时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郑夫人以为姜诸对自己的身世很在意,见他一言不发地低着头,但有些话却是不能不趁眼下挑明开,这也是今夜郑夫人特意留下姜诸的原因。
于是郑夫人劝解道:“诸儿,其他的不要多想,眼下你已是东齐的储君,你的真实身份是不能公开的,若被他人知晓,非但不能继承王位,还会带来杀身之祸。天下没有哪一个宗室能容忍王亲贵族里出这种血统不纯的事,他们最看重的永远只有血统,并非伦理。这就是我当年为什么非要你戴上人皮面具的原因。你越大越像纪远,若被东齐王看见你的样子,便知道你不是他的亲生孩儿,你会没命的。”
原来当年的事便是如此,为了一个秘密,自己的一生也变成了秘密。姜诸一时觉得可笑,自己十七年来的人生是个笑话,是个骗局,骗来了身份,骗来了王位。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郑夫人顿了顿,抓着姜诸的手坚定地说:“现在我们唯一的出路,只有往前走,不能回头,登上王位,诸儿才能活命。只有活下去,其他的才有可能。”
姜诸懂得母亲说的“其他的”是指什么,十有八九指的是与姜萱的感情。
郑夫人有些懊恼自己一时嘴快,又往他与姜萱的感情事上若有所指。沉静片刻后,郑夫人正色道:“诸儿,事到如今,我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你,除了继承王位活下去,你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就是要恢复纪国的国号。朝堂上的事,母亲己为你打点好,等你登上王位后,东齐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到那时我们便能易姓改号,重新恢复纪国。这样不费一兵一卒,东齐就又变回是我们纪国了。这便是用来祭奠纪国当年被血洗的亡魂最好的礼物。”
姜诸一时觉得脑袋乱哄哄的,怎么又冒出一件恢复国号的事,顿时心烦意乱。自己活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有这么多枷锁一件件地往上套?他们全然不顾自己的感受,只知道一味地强加各种目标在自己身上,自己只是他们手中的傀儡,登位,复纪,当纪王,娶他不喜欢的人,加塞各种各样以为他好的名义的事情给他。此刻,姜诸己看到自己这一生的尽头是怎样了。
郑夫人见姜诸低头沉思,默不出声,以为他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些。不过作为母亲,有些事她还是想再三提醒自己的儿子,不想他以后受到伤害。“诸儿,你有没有想过姜萱在你此次回宫后故意接近你,是不是有其他目的?或许她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爱你。姜萱经历丰富,她的想法会很复杂,她或许是在利用你。”
姜诸厌恶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便扭过头去看别处。母亲此刻己迫不及待,是想以他好的名义来将他洗脑,变成一具真正听话的傀儡。
郑夫人明知他不爱听,可话已经说开了,抿了抿嘴,还是决定说出来:“我知道你不爱听,我是不喜欢姜萱和你在一起,但我还是要劝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和萱儿此生是不可能的,在你们之间除了名义上的姐弟身份,还有杀父弑母之仇。你知道的,姜萱多年来未曾放弃追查先王后当年被毒杀之事的吧。总有一天,她会查出真相,先王后毒杀之事是我派人做的。若你们继续走下去,得到的也只能是互相伤害,遍体鳞伤,还不如趁早结束,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