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慧剑难斩情丝(1 / 4)
兆凌一心再攻雪戟城,却得知桑日大败之后,桑日人起了内乱。国主位被布仁名义上的弟弟,安仁之子无仁所篡。无仁挟制腾龙的宗室,由小道绕过附子城,过探日海回桑日国去了。中间走脱两个人,但是那两人不认得路,被追上的桑日兵拿住,男的被杀,女的依旧带上船,载回桑日国去了。兆凌听不进众人苦劝,又想追击桑日人,可是那毒伤哪里由得他任性!卫流光及众人好言劝他,只得由城东御道返回龙都。卫流光在马上护着兆凌,到了腾龙境内,才有车辇。路上只见流民四散,兵灾过后,龙都附近的民情,好不凄凉!
冬日出师,夏日交战。秋日班师。到了龙都境内,又是隆冬季节。到了腾龙十八瀑所在,兆凌硬要强撑着下了车辇,只见:故地重游,再不是当年情境。雪压霜重,晴日飞白絮,皓雪沾染红梅花,奇景。瀑布已冻结,凛凛寒风扑面侵,不能添雅兴,少人作陪话知心。冰层太硬,酷似这冷世道,风雪欺凌。寿长者,偏是狠刁压人辈,良善的,总不免天灾人祸断余情。
当年飞瀑尚在,只是已经冻结,坚冰难化。太阳还微微欲出,这天地却依旧一片苍茫。那旧日未开花的红梅树,此时娇艳欲滴。这场太阳雪是腾龙千年不遇的奇妙景致,兆凌心中郁结,自然看不出美来,他坐在昔日与惜花并坐垂钓的所在,喃喃道:“姐夫,姐夫。”
想想惜花旧日对他的恩义,到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什么也没有留给他,兆凌心中是何等滋味!记得当日除夕,惜花与众人出了皇城,在观灯街上,见一位住户轰赶一个乞儿。惜花驸马之尊,何等尊贵!他却不管不顾,亲自下辇,不仅将银子赠予那乞儿,还不顾肮脏,抱起那孩子,到街上给他买了吃的才罢。惜花对任何人都谦和,甚至有些谦卑。又极有善心,从没有仗势欺压任何人。
他甚至不愿意别人说他是依靠公主的裙带得来的富贵,几次三番拒绝与书君帝等人饮宴。书君帝为人一向多疑,而惜花虽然屡遭猜忌,却最终还是对书君帝孝顺有嘉。有一回,书君帝要惜花陪席鹰喝酒,可席鹰刚刚上了克扣军饷办大寿的折子,惜花心中不愿,又不好违逆岳父的意思,他竟穿着军士的旧衣,手提鸟笼去赴宴。书君帝大怒,而他又趁机上了军士不能回家省亲有悖人情的折子,反而火上浇油,更受猜忌。书君帝派人秘密打了这个女婿三十板子,惜花还是不用灵力疗伤,默默忍着。这些事叶惜花哪曾告诉过什么人!是他的小厮叶诗后来跟了兆凌,这才告诉他的。
且不说兆凌由众人扶掖,上了车便人事不省。只说鸳儿在王府苦等不见兆凌回来,第二日宫里来人,说新皇即位,但尚未封后就出征而去。让鸳儿姐妹和太夫人等在王府暂等。鸳儿过了数月,觉得身上有异,果然身怀六甲。过了九个多月,尚未(林)(朋)。正在着急,早有探报来说圣上已经班师即将回朝。说话间,兆凌已经回朝,却不但自己不见人影,连让家人入宫的事也不提起。众人心中着实惊疑。到底为何?下回再说。
不提邢碧鸳在王府中苦等,只说十日后,宫中来了一位使者,带来兆凌手书并一道口谕,诏命使者亲自传与鸳儿。鸳儿打开一见,顿时战栗不已。只见那黄绫上用朱笔所书,只有八个字:“恩断情绝,终身不见。”使者又说道:“新帝有令:朕堂堂帝胄,如何肯纳一个婢女为妻?不是朕无情,实是世所不容。妻既不认,孽子恕难保留。药酒一壶,交你速速灭去。此谕。”鸳儿此时站立不稳,太夫人急忙亲自上前扶住。那使者不由分说,上来就将药酒给鸳儿灌下。可怜三月恩爱,才得一子,大形未成,先行陨落。鸳儿哪里受得了!只落得香魂飘飘神欲灭,心有余情未肯绝。蝶儿扶她入内,那天使看看这凄惨情景,哪里肯久留,回身告辞而去。
看官,那昔日的凌哥儿如今为何这般绝情?料想你也猜出三四分来。原来兆凌回宫之后,毒伤日重。他在宫中哪里认得什么人?能说上话的,只有那日从王府里随他入宫的文哥儿及卫流光二人而已。但腾龙祖制是非宦者不能近御。兆凌为此与众臣再三争辩,废止这条规矩,每人三十两腾龙银子,打发那些不愿留在宫中的宦官回家养老。而朝廷自今日起,改用小厮伴驾。这事引得众人不服,叶孤鹤有位同榜的进士,名叫尚青云的,现用为谏台御史,他当朝发难,道皇上未定年号,先改祖制,实在有违常理。那国师李荫因为姑父是被俘宗室大臣,非但没有获罪,反而按制加了官。现在国师之外,仍荣任京兆尹。他也上表附和尚大人的话。兆凌也十分倔强,不肯买尚青云这六十五岁老头的帐,一道谕旨下去,旧制被废。群臣颇有非议,但潇王兆贤鼎力相助,又有叶孤鹤从旁协助,那些反对的也没奈何。
这样一争,小厮用了,国库也空了。因书君帝在位年年挥霍,三十年下来,国库状况可想而知。亏得潇王拿出自己存银来,才令朝廷小有余力,既应了军饷,又不失信于宦者。兆凌派程得胜带小队留在雪戟国寻访叶惜花的下落。自回龙都后,画苑解散,众人量才,大多留用。卫流云官至谏议大夫。李荏苒就任参军,随着何忠义到龙都东郊三十里外的校场督练新军去了。本来卫流光也应该前往,可他自称心疾未愈,上表请求留在宫中听用。兆凌知道他的心疾是怎么来的,哪里忍心驳他,就随他去。他倒时时借故入内宫,奏事是假,借故看看兆凌是真。兆凌毒伤缠身,重病也不能好,再加上心中有事,怎不倍感寂寞!先前流光来时,他还推脱,怪流光乖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到后来却巴不得他日日来了。
兆凌原想等病势稍缓,让了帝位,自己回王府与亲人厮守,谁想到临朝劳神,反使病势更重。他便下了狠手,自绝亲子,断情弃爱,一味理政又兼酗酒,以此自伤。一月下来,形销骨立,哪里还有样子!御医显达不忍,向他进谏。谁知他表面应下,显达一走,一切如故。
若将兆凌此时情境,一一诉来,岂不令人伤神!一日卫流光进宫劝他用显达所配的汤药好好疗理,必能见效。兆凌又敷衍了几句,卫流光见他疼得额上出冷汗,心中如何不难受呢?想好端端一个美男子随军出征,到如今落到这般模样,怎么让人痛心!兆凌却似乎不以为然,偏要流光与他对弈。兆凌自是得了刘太夫人真传,流光哪里是他对手!棋未下完,兆凌体力不支,只得自行躺下。点目之后,才知卫流光已输了三目。
卫流光含泪出来,遇见文哥儿端一碗药正要进寝殿去。卫流光少不得动问兆凌的起居。
文哥儿小声说道:“每晚他都不让我守他,我只有偷偷进去。每天听他梦里总是在喊人,经常不是姐姐、姐夫就是鸳儿,要不就是母亲啊,娘什么的。我就要去王府里找人来瞧瞧他,谁知他说王府里必定是个个都恨他,就是不让我去。我急了,少不得为了他的事和他争辩几句,他就嚷浑身疼得发慌,让我别吵他。这可怎么好——半夜里许是疼得受不了,他自己起来,不知从哪儿找了先帝的一架琴,整夜在那里弹,也不知弹的什么,听的人心里难受,谁还睡得着。到第二日,他天不亮就上朝去了,我收拾那琴,才知道琴弦日日都是湿的呀。皇上这样子,哪里做的皇上啊!大将军,你知道圣上来自眷花王府吧,这是地址,我已备好多时了,给您。我是半步也不能离开他的,您好歹找个府中的人来看看他吧。”
“难道就没人说过,让人出使桑日为他求取解药?”“谁还敢说!说这个,他就发脾气。使性子连饭都不吃,我们拿他没办法。”“那——你们就不能想法子让他高兴一点儿?”“除非——叶驸马回来,可你也知道,这说穿了,现在我用这事儿劝他,那也是自欺欺人啊。”“那碧鸳娘娘就不能来看看他么!”“打掉孩子,她怎么不怨!”“那想来,只有我去一趟了。”
卫流光说完,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上马直奔眷花王府去了。太夫人一听此事,才知原委。她看鸳儿自堕胎之后实在虚弱,含泪答应卫流光道:“老身当亲自去探视爱婿,只是怕是进不去吧。”“这个不妨,可用我的玉牌进宫。”“好,如此有劳将军了。”
文哥儿端着药在寝殿侯了片刻,兆凌就疼醒过来。他的额上尽是细密的汗珠,形容已消瘦的不成样子。叶文还不及开口,只听榻上的人问道:“文哥儿,你给我喝的什么?”“这,这是显达先生给您开的调理身子的药啊,你不是知道嘛。圣上,喝了吧,总能好些。”文儿几乎是哄着他,他由衷的希望兆凌好起来。此刻他一如既往,斜坐在御榻上,他知道如果自己跪在地上,那么兆凌又不开心了。
“我知道,可我是久病自成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给我喝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些补药而已啊。你喝一点儿,可千万别再喝酒了!”
“我私下问过太医院别的太医,我喝的这每剂药,要用十只雪蛤活取膏油,还要用东珠百颗细研成粉,以四道纱漏过滤,取最细者辅以名贵药材煎了给我服下,对不对?”“这个——”“你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让我这样半死不活的拖上几日嘛!”“圣上!”
“文哥儿,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你看,这东西,无益于我,却有伤于国!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跟桑日的帐还没算完,演武场的弟兄等着朝廷发军饷好鼓舞士气,一举破敌!你——”“圣上——凌哥儿啊,你做事也过了吧。你对宦官都可以出手如此大方,文儿敢断言腾龙自立国以来的历代先帝,从来没有为了几个太监,去向大臣借钱的!可你对自己,怎么如此苛刻!不要说你贵为皇帝,就算百姓家,也没人像你似的,把自己的性命视如草芥啊!”之所以敢于这样争辩,是因为叶文作为兆凌的长随小厮,早就已经十分了解兆凌的为人。
可是接下来兆凌回答了一段话,这话颇有深意,让叶文决定,今生除了这个人,他再也不会有别的主人了。“宦官之制,原本就是不对的!姐夫告诉我,朝廷用宦官就是要断他们的后路,让他们一心一意向着朝廷——要他们没有办法玷污帝王的血统,可是这又如何?宦官的身体可以残害,他们的心却还是收不来!他们是不能玷污皇室的血统,可是这就成全了那些人的贪欲!有多少如花似玉的美人,会像我的母亲那样,倒在这些‘圣洁’的人脚下?!前人已经造下的孽,我弥补不了,身体的伤痛,我补偿不了人家,就是用再多的银子,也抹不去我欠他们的债!”
“好,就算这件事是皇上您英明,那这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