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妙手疗治心伤(1 / 6)
竹城原是伏虎国国都。本是个山明水秀之地,因书君帝兆迁听信郁高谗言,挖山填水,苦寻龙脉、改城为村、改村为寨,不断破坏、瓜分之下,此地虽然名为竹城,却没有一竿竹子,名为竹城,却是由许多小村寨组成,每村之间多以蜿蜒的山路相连。全城中最雅致优美的地方,就是妫进的这座小楼:“慕蝶楼”。但是,让兆凌最伤心的,也是这座小楼。这是叶孤鹤最后的寓所。在为叶孤鹤守灵的今日,一身雪狐皮裘的兆凌站在楼上,望着满天闪烁的星辰,他想起这位恩师。天上,有这么多的星,哪一颗是他呢?
在竹城的每一天,他都重复着这种伤痛:看见民间困苦的村民,这是他疏忽的结果;看见那,些荒芜的田地,这也是他疏忽的结果;大松树的枝干被大雪压断,天地间的一切都在雪中湮没不见,可怜的村民无处可归,优雅的官绅带着一车车的珠宝,坐着骏马向龙都逃生;平凡的村民衣衫褴褛,达官显贵们用锦缎丝绵温暖着他们的狐狸犬;衙门口排着长长的队,那是无助的村民在等着朝廷的帮助,天宽地阔,那些村民离妫进的衙署虽然只有一步之遥,但是,他们眼前永远隔着一道门,还有一张纸。那道门是朝廷的公门,这是兆凌可以打开的;可是,谁也无法揭去那张纸,那张纸上写着腾龙的祖制,是贫民的《赈(载)须知》,把人民分为“腾龙籍、伏虎籍”,规定先祖是腾龙人的可以领取银子和物资,而先祖是伏虎国人的,则什么也没有。这是t官吏欺压良民的符咒,是顶着死人的名义欺压活着的人,这一点,终日醉心琴艺的兆凌早已心知肚明,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他只有暗暗派下禁卫,到那些不符合救护条件的村民家中去行侠仗义,明明是光明正大的事,却变的偷偷摸摸,仿佛见不得光。
楼外的风渐渐大了,寒意逼人。兆凌离了眺望的栏杆,推门,进了楼内。对着叶孤鹤的灵位,他心里的愧疚,止不住翻涌上来。“凌儿,你什么时候可以长大?”“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呀。”“可是,在老师心里,你还是个孩子。”“为什么?”“不知道。可是我觉得你还不是你自己。哎!凌儿,你长大是不是好事呢?”“老师,有你管事儿,我一万个放心。”
这是四个月前,兆凌找到惜花以后,他和叶孤鹤的一段对话。此时想起这段话来,兆凌忽然觉得那是一种宿命般的悲凉。他此刻木然坐在灵前,回想着从考官试之后的相识,到孤鹤成为他的老师,从窗下灯前的共处,到叶大人为他镶好那方玉印;从孤鹤为国任劳任怨,到他将他贬谪荒野,这些零星而鲜明的画面,在兆凌的脑中不停地闪动,闪的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悔恨的眼泪滴在胸臆、挂在腮边,伴着胸口旧伤时隐时现的痛楚,他又一次感到了孤独,无助的孤独,好似暗夜里,伸出手来,望不见自己的手指,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拉你一把?亦或是,会不会有人推你一把?拉你的人,将你拉向何处,那会不会是更黑暗的地方?推你的人,让你落在何方?是别有洞天、柳暗花明,还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那是多年以前他身处思过宫时的感觉,这么多年他在惜花和千福的牡丹宫里成长,在宠爱和呵护下成长,那样的环境让他渐渐淡忘了这种感觉。今晚,当这种感受初起时,他甚至认为这是一种错觉。但是,他错了,这是一种刻入肌肤、深入骨髓的感受。冷意,蚀心之冷。
冬日之枫,焉得不凋?
兆凌在叶大人的灵前胡思乱想,猛然听得楼下的近卫声音凌乱,像是议论着什么。猛然间有人喊道:“是卫将军!卫将军回来了。”兆凌推门往楼下一望,见卫流光穿一身夜行衣,从正门进入。兆凌跑下来,才见流光步履踉跄,回转行宫。
“你怎么了?”
“这些人穷疯了,见一家有吃的,冲进门就夺!”“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都是些老百姓,又是那一户的邻舍,他们都是没达到被救济的要求,见没希望了,就……”“你怎么样?”“我没事,争夺中我去劝架,被不知什么人打了一锄头。”“文哥儿呢?”“这几日你不太舒服,文儿怕军医的医术不精,想多找几个人来。两个时辰前,我们从村子里回来,他带着几个人出去为你寻医问药去了。”“我真是的,到哪儿都是你们的累赘!流光,来,我背你上楼!”“凌哥哥,其实我本可以躲开,可那农户的屋子太小,我——”“别说了,来!”“不用了!我没事儿!”“别任性!来!”“你背不动我的!”“背着你我才放心,放心,摔下来是我先死。”
躺在竹榻上的卫流光的右脚板上有一片瘀伤。兆凌用金疮药为他小心擦拭。“你就带了这么一小瓶药,给我擦了,你的伤怎么办?”“这呀,不用你惦记!我的伤口二十多年没长好,看来这辈子也长不好了。我是不想让显达先生担心,才带着它的。”“那你为什么不带着显达先生呢?”“他年岁大了,让他来这儿终日守着我,要是累着了,也不好。”“那秦药圣呢?他可是年轻,而且医术极高!上次我的棒伤,原以为要养上好几个月,谁知——”卫流光噎住,因为看到兆凌眼中那歉意的光:“流光,你恨我,对吧?”“我怎么会!哎,我说到哪儿去了!”卫流光右手摸着脑勺,顽皮的笑道。“流光,我恨我自己。我自己不努力,把重担压在你哥和叶大人身上,害了你、害了你哥,还害了叶大人!我辜负了他的教诲,害得他连落叶归根都不能够!我——”“凌哥哥!这不能怪你!你别激动,要不又该犯病了!”“我若死了,那就好了,潇王、漓王,他们都——”
耳边听着兆凌抑制不住的咳嗽之声,卫流光忽然显出少有的沉静神色:“凌哥哥,我相信你命大,会平平安安的、开开心心的,只是,人生如梭、光阴似箭,人都是过客而已,叶大人先走了,说不准,哪天我也死在战场上——”
“你!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哪来的这些话——”卫流光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心口的绞痛,让他不能再说什么。他不想让兆凌担心,极力克制着。“流光,你怎么了!”兆凌心细,他见了流光额上的汗珠,急急问道。“没事儿!我的身子是铁打的,这点小伤算什么!只是那药触及伤口,有些疼。”
“你骗我!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没有!我怎么会瞒着你呢!好了,不疼了!真的不疼!我下楼巡视去了!”“不行,你在这儿躺着!哪也不准去!我给你找个军医来瞧瞧。”
“不用,我又不疼了,你还去费心。”“不行!”“不行!我起来,下楼去了,躺着把我闷死了!”缓过劲来的卫流光一边从榻上跃起,双脚才着地,觉得右脚面上火辣辣的疼。“你小心点儿!”“凌哥哥,把那该死的《(救护)须知》废了吧,受(载)的都是老百姓,都需要帮助,还分什么‘伏虎’、‘腾龙’?[事都了了]这么久,黄花菜都凉了,大难当头还这样——”
兆凌按住胸口的旧伤重重咳了一阵,苦笑道:“我倒想把那东西撕了,只怕那些村民已经把《须知》化进血肉里,就像我这病,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我一样。”
“凌哥哥,那么,废除须知这件事就交给我,我不怕得罪人,大臣参奏,我顶着就是,大不了再打我几十板子或者最坏杀我的脑袋——”
“你,你的脑袋?谁要杀你,就让他先来杀我吧!也罢,明日,你当众揭了那张《须知》,撕得粉碎,这是圣旨!我跟你一起撕!如果你真想这样,今日回去歇着,不准巡更、不准守夜,还有,外面的兄弟都撤了,各自歇着,谁也不准守着!”“那谁保护你呢?”“我不用、我不用保护,这也是口谕!”“好,让他们都歇着,我一个人守你。”“你也去歇着,别犟了!去!快点儿啊。去吧。”
卫流光已经无力拒绝,他不忍告诉兆凌自己在雪戟城受的心疾又复发了,因为他知道如果兆凌知道了这件事,非但自己的心疼不会好转,兆凌也会因为担心他而加重旧病。卫流光在东阁寝处将养,脚面上的伤和心口时时的疼痛弄得他有些烦躁。到了五更,流光乘月踏雪,原是自己无聊消遣,却无意中发现兆凌一人坐在慕蝶楼门前的小台阶上,按着旧伤咳得让人心冷。看见卫流光醉舞一般从雪影中飘来,兆凌眼中有些不忍和关切:“流光,你怎么还不睡?”“我睡不着,有些想家。凌哥哥,你怎么也不睡呢?”“家——姐姐、姐夫、黯弟、我的——鸳儿。”兆凌轻叹了一声,眼波一如此刻月光,慢慢的散向远方,他的剑眉微蹙,缓缓收起了思念,轻轻道:“文儿也该回来了。”
直等到东方发白,风息雪止。不见叶文回来,却见几个军校,匆匆回行宫报说:叶文被几个伏虎国遗民给打了!那些(包m)已被弹压。只是叶文和几个同去的文吏,需要有人去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