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2 / 5)
我突然很想知道马广有没有看到,因为他跟我说过他很喜欢雪,可我真的没有力气,说出一句话。我发烧烧得很严重,爸爸搀扶着我,做完了一项又一项记不清名字的检查,最后我躺在病床上,睡着了,我看到的最后一眼是窗外的雪。
睁开眼的时候,我的床边,坐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我的妈妈,是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我一眼的妈妈。我哭不出来,我没有力气,我只感觉得到那种揪心的疼痛,就好像上万只蚂蚁正在撕咬我的心脏。
明明是高兴的事,可我也笑不出来。她削着苹果,眼神憔悴,我起初以为她是因为心疼我,我挤出来一个笑容,她却无视,她把苹果切成块,放在我床边。
我好想看她笑,她笑起来一定和马广的妈妈一样好看,但她就是一个笑容都没有,她坐在床边,看着手机,而我看着她,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妈妈。
后来一阵小跑的声音,一个比我小些岁数的男孩儿,抱住了我的妈妈,她笑了,但不是对着我,她的眼睛里始终没有我。我看着,默不吭声。在她的嘴里,我只是手上扎了针不能靠近的姐姐。
我真的在那一刻觉得天都塌了,我跟她之间明明都感觉要触碰到了,却一下子又出现了一座大山,我翻不过去,我触碰不到她。
我看不清她的模样了渐渐地,直到脸颊有些湿润,我才反应过来眼泪已经一滴两滴的打在床单上。她们下午就走了,我的房间除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我吃着碗里的苹果,只觉得酸涩,我发着呆,我目光里只有窗外那片小到没有云彩的灰蒙的天空。再回头看门口是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喊声,“嘿,空手来看望你,你不会生气吧。”
马广嬉皮笑脸的走进来,“诶,你昨天看到雪了没诶,虽然下的还挺小的。”他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久,说出来一句“我想吃奶奶给我削的,没有切块的苹果。”
说着就哭出来了,我抱住他,头埋在他的肩上,我死死的用双手抱住他还没有换掉的校服,我哭的好凶,一边哭一边说好想家。鼻涕眼泪口水全流在他的身上,“没事的,出院了就好了。到时候我带你回家吃我妈做的饭。”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好温柔的把手放在我有些凌乱的头上。直到我情绪安稳下来,把他放开,他就用纸巾给我擦脸,跟我说叫我生病不要哭,都不好看了。然后做了个鬼脸跟我说:“看你哭的,我去厕所擦擦。”
他走进厕所,没关上门,我从厕所的镜子里,看着他后背靠在墙上,脸上躺着眼泪,身子慢慢往下滑,到最后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捂住嘴。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听到他在小声的哭,可能是怕影响我的情绪吧,他最后擦了擦眼泪,满脸笑容的坐在我身边,跟我讲我不在的时候学校里好玩儿的事。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我有些出神。我的心里下着一场暴风雪,雪落下没有声音,只有风的呼啸在骚动。
初三的那年,我的奶奶去世了,毫无征兆。在奶奶的葬礼上,来了好多人,沉默着的爸爸,不认识的亲戚,和安抚我的马广。我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有人哭了,抱着奶奶的棺材,直到看着棺材里的那个熟悉的面孔,消失了最后一丝血气,变得冰冷。我知道奶奶再也回不来了。我努力不挤出一点眼泪。
直到棺材板盖上,埋入地里。我忍不住了,我撒开了紧握着马广的手,我跑走了,我边跑边哭,周围的一切都那么模糊,我看得清灯光,唯独看不清脚下,一片漆黑,我一步又一步。我想着,我失去了人生中对我最好的人,再也没有人会在我哭的时候,摸着我头一遍又一遍说“真是苦了孩子”,我再也吃不到不切块儿的削了皮的苹果了。
我想着,失去了重心,在路上摔倒了,我爬不起来了,怎么也爬不起来,我不觉得摔在地上疼,只觉得心里好难受,为什么不多陪奶奶一会儿,她还没有吃过马广妈妈做的饭。我跑到了一条河边,看着月光下闪闪发光的河面。我的身边坐下一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我没有开口,他放了一朵栀子花在我身边,他对我说:“奶奶很爱你,”我看着河中的倒影,他对我缓缓张口,“奶奶在很早之前就跟我妈妈说,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奶奶只是换了一方式陪在你身边,她会一直在的,我也会。等回家了我给你露两手削苹果。”他还是笑了,他在我面前总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我不讨厌。我忍住颤抖地嘴唇,站起身跟他说,“走吧,回去吧。坐累了。”我的内心不允许我把这段过往告诉别人,只有马广知道。仅一夜之间我的心判若两人,只有马广知道。
我当然很清楚,我喜欢他,喜欢他热烈之后的温柔,喜欢他咧起的嘴角后红润的眼睛,喜欢他送我的那朵栀子花。可能是这个世界太坏了,感情泛滥,语言没有重量,随便说出的喜欢与配不上一颗炽热的心。我想做的,只是用我拙劣的爱,企图让我这分文不值的十五岁不留遗憾。我清楚他个子很高,面孔的也有少年的味道,我觉得我对他的感觉只是他收到的如洋流般的爱意中最不值一提的。我是自卑的,我是语言的小矮人,我是希望被爱的白犀牛。我还记得十六岁他对我说他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我祝贺他,当然也是意料之中。
还记得高一他跟我说有人给他表白了,我说那你答应她呗,我见怪不怪了。他不知道那天我等录取电话等了好久,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我未眠,不能眠。那天晚上下了雨,很冷很冷。我想着以后可能就不能和他天天见面了,站在楼下看着雨难过了好久。我不敢去淋雨,我怕感冒发烧,我怕病床床头只有切了块儿的苹果,我怕一个跟我未来很难再有交集的人给我他的肩膀。
他不知道那天我担心了很久,我怕他顺了我的意,直到他很晚跟我说他拒绝了,我才得以入眠。我以为我跟他的故事结束了。我记得《挪威的森林》里的一句话,孤独一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发自内心的爱着一个人,人生就会有救。哪怕不能跟他生活在一起。也好。没什么好遗憾的。人人都觉得我跟他的友谊,是纯到不能再纯的友谊,谁都不知道,不过是我把对他的爱意当作了不能说的秘密。
我的高一,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是那种,从一眼就知道会在我人生中留下些许痕迹的人,我记住他的,他从第一眼让我看到,就是一个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少年。他在补习班里做着自我介绍,他满目星辰,就好像真的带着光。他的言语幽默,坐在我的斜后排,我常因为他的某些话频频发笑,他说我笑得很好看,他说他很喜欢我笑的样子。后来有一天,他被他朋友推到我面前,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跟我说:“同,同学,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