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落霞·风起(1 / 6)
秋风疾劲,侵扰落霞山麓。山中竹林叶已黄,不经风吹自零落。午后阳光透过茂密细枝,满地摇晃虚渺的竹影。
竹梢下,光影间。风隐者笔直站立,双手环抱胸前。身旁尚有一杆浑天棒就地立插,且直且挺,忠实相伴。两者彼此相衬,因之未显孤单。
棍棒与主人形似神合,同此修行十八个春秋。它原本也是落霞山上自在生长的树木。无奈那年,被人挖断念想,刨去皮相,削减了旁枝末节,变成了六根清净的一段木头。之后通体染上金漆,两头紧锁环箍。自此出尘脱俗,先达成想要精进修为的结果。
同是那年,南梁国灭。王城惨遭血洗时,有几位亡国遗孤幸得脱免,交由义士护送过重关,从此流落到中原世界。当时靖勇侯的公子才三岁不到,而梁王的一双儿女还在襁褓之中。
中原远离战祸,来自南疆的孩童慢慢长大。灵月宫燕语莺啼,落霞山清净幽雅。关于家国故园的过往经历,少年伯炎的脑海里仍存着些痛苦印象。所忆庭院里的丝竹悠扬乐歌,忽被突如其来的刀光剑影打断。原是无忧无虑的美好童年,顿变作血流成河的惊魂梦一场。
相比而言,子重和素月兄妹俩则处之泰然。幼时的小侍女虽有耳听传闻,朦胧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之谜。但故国已然不再,遗失的荣耀名望只在冷月清辉的映照下,成为水镜银盘里投射的倒影。故止于此,所以子重对往事也从来不闻不问。认定人生苦旅,必经寂寞修行。
落霞山的两位少年自幼天赋神力,异于常人,深得抱木师傅的垂青。以勇武著称的抱木师傅时常感叹,倘若再给梁国延续二十年的时间,那南疆争霸绝对没有蛮王什么事。抱木师傅狂热武技,不思修行。每逢带领弟子们登上峰岭,便要使足力气朝向南方怒吼,声音大得震裂山林。
如此强健雄壮的抱木师傅,不幸却英年早逝。
“他是把自己给活活气死的……像他这样的人无法登临极乐世界,还要在尘世中轮回不休。”林隐大师为此时常告诫弟子:“你们可千万别学他样子,总是为失去的一切而耿耿于怀。记住啰!自然平衡有道,有得必有失。更何况那些所谓失去的东西,或许本就不该属于你们。”
林隐大师接替施教引导,满怀慈悲试图改变雏鹰乳虎的天生属性。两位少年练武之余兼习修身,凭此磨砺棱角,圆润心性。虽冠以风雷之名,却隐于林木之间。自是希冀跳开俗世争斗的牢固羁绊,获得心灵向往的那份自由。
其时风叶稍息,子重微微睁开双眼。竹林内光线黯淡,目观地面上低矮的草叶生得丛簇拥挤,犹如众多匍匐在地的修行者,展露出与世无争的特性。它们卑微如尘,敬畏天地,即使被重重踩上一脚也毫无埋怨。再抬头望去,由低向高打开视野。云上世界洒照的耀眼光芒,已被此间生长着的细密竹叶遮蔽成微不足道的光亮。
风隐者善于捕捉自然的微妙变化,敏锐探察隐喻其中的信息。近几日来,秋夜的虫鸣声声入耳,总在夜半时分急急催促他赶快起身,站在黑暗中接受那些来自于星辰的启示。星河流沙,微光恒亮。所见群星皆无异样,只其中有个家伙竟在不停地闪烁,显得扑朔迷离。
此问题引人思虑困惑,实在有扰修行。子重想来想去没想明白,昨日特向大师兄求教。
“依我所见,星星必是有意在发出某种邀约。”伯炎笑着听完后,故作一本正经地进行类比说明:“这就好比呀!世间有种俏皮的姑娘。当她暗生情愫想要勾引你时,定会故意地朝向你拼命眨眼睛。”
“星星哪会这样?”子重闻言实感窘迫,只能红脸反驳。心道伯炎枉为修行之人,三句话中倒有两句半都不正经。
世间姑娘应该腼腆,就像是星辰柔弱含蓄的光,为什么会突然变得俏皮?更何况此身所在,落霞山的方圆世界里静若菩提。由竹林之外乃至云端之上,再回归到自己的内心。修行者的眼中只见竹枝青绿,耳旁只闻蝉虫歌鸣。所谓凡尘女子,从未有过入眼入心。怕是伯炎不怀好意,凭空捏造出一个俏皮姑娘。图谋乱人清修,使之成为通往极乐世界的魔障阻碍。
风隐者既已开始胡思乱想,形神俱定如中施魔人的圈套。幸而此时,救兵赶到。伴随着山雀儿清脆的啼声,青衣童子带来了林隐大师的口讯。
“师傅好像知道怎么回事了……。”子聃站在竹林外,远远地招手报信:“二师兄,你快跟我去师傅那里。”
风隐者伸手拎起浑天棒,朝向子聃走去。两人前后相随,沿着曲折山路拾阶上行,走不多远来至半山松林密处。
秋高意远,林暗幽深。非同于竹林的葱郁青秀,松林别有一番肃穆庄严的气象。此间每一棵高大而古老的树木,都被人赋予了尘世的姓名——‘拂云叟’、‘铁矛卫’、‘恒青’……。它们偕同静默,各自据守领地。其超世拔俗的姿态,犹如鹤骨松筋的修道者。任冬去春来,岁月流转。亦无惧荣辱,无惧生死,达成了参禅入定的最高境界。
林隐大师端坐在老松树下,静侯爱徒到来。他是个正派修行的得道高人,话虽不多,言必有据。当下欲要给出的答案必是确凿可信,绝非像此刻侍立在身旁的雷隐者那般说话不着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