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惊雷(1 / 4)
又是大雨滂沱之夜,有人执伞走过宫道,匾额上“霜纨殿”三字兀自随着夜雨狂风摇晃,门口跌落着一盏宫灯,被雨水淋湿透,内中的烛火早已熄灭。不过因着它是新的,鄢莳才走进这荒废多年的宫殿。
闪电白光在上空炸开,鄢莳借由这一瞬的光亮看清盘坐在院子中淋雨的殷炎,她被他惨淡面容吓一跳,执伞跑到他跟前替他遮挡外面的风雨。殷炎抬头望她,身影伶仃,神情被伞下阴影遮挡,看不清悲喜。
“陛下,宫里人说哪儿也找不到您,臣突然想到会在这。”鄢莳语气平静,克制又隐忍。
这里是霜纨殿,是惠太子母后的寝宫。那个温婉善良的女人,早年薨逝之后这寝宫就被先帝和惠太子封闭,再无人出入。
殷炎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出口的声音沙哑得惊人,“朕只是想找一处清静的地方,这里很合适,又清静又熟悉,阿莳,你进里边看过吗?一切都没有变。”
鄢莳哑然,表情变得又心疼又难过。她阖下眼眸,轻轻地说:“不曾。”
唐征末年,先帝久病卧床,将近一年不上朝会,就连身边的皇子妃嫔都无法见他一面,也包括太子。久而久之,宫中传闻皇帝已亡故,是贵妃张氏秘不发丧,一直在假传圣意把持朝政,欲伺机废太子立渭王。
唐征七年中秋前夜,太子领群臣长跪皇帝寝宫太一殿门口求见陛下,张贵妃不允,众人跪至次日天明。太子回府后收到宫中密信,让他带着自己的东宫卫入宫,太子不解其意,求问自己的老师,也就是鄢莳的父亲,鸩羽卫首领鄢昆。鄢昆分析,若太子奉旨带东宫卫入宫轻易会被扣上谋反的罪名;若只身入宫,恐会有性命之危;若不去,便是抗旨。太子仁孝,心系父皇安危,还是决定带东宫卫停到东青门外,卸下兵器,独自入内皇城。鄢昆作为鸩羽卫首领只能效忠陛下,不能相助太子,所以他决定以个人身份伴随太子入宫,不动用鸩羽卫。
中秋节当夜,是唐征七年之变的开端。太子最终得见到陛下与否,谁都不得而知,天下知道的是太子甫离开太一宫里边立即传出陛下驾崩的消息,张贵妃前后脚哭着跑出太一宫,命令羽林卫抓拿弑父杀君的太子。鄢昆护卫太子一路杀出重围,奔至东青门。鄢昆奋战至死,而太子和他的东宫卫寡不敌众,最后还是死在东青门外。当夜,张贵妃昭告天下,鄢昆与废太子合谋弑君,下令围剿鸩羽卫大营,鸩羽卫三百将士十不存一,她又下令软禁殷氏皇族,唐征帝的儿子们除了渭王和淮王殷炎,其余的均被控制。
其实那一夜,殷炎和鄢莳就是躲在这霜纨殿逃过第一劫。事后他们才被幸存的鸩羽卫将士找到,在他们的护卫下逃出熙梁。
往事如烟,回首已过多少年。
“阿莳,”殷炎紧闭双眼,苦笑道,“冥河死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臣知道。”她叹了口气,“再大的风雨,陛下已经不是当年的陛下,不必再躲在这里。”
“……朕知道,朕只是很累。”殷炎闷着声音道,“当年朕在这里只保下了一个你,朕怕这次连你也留不下。”
鄢莳放下了伞,其实这么大的风雨,伞打不打都没有区别,她的衣衫也早已被飞溅的雨花弄湿。她蹲下身子,伸出手将地上的男人搂在怀里,她的手揽过他的肩,头颈相偎,像当年他们紧紧依偎着躲在这里那样,“烁之,我不走。”
我能做到任何事,唯独不会放开拥抱你的手。
惊雷破空,雪白的闪电在天顶劈出一道巨大的裂痕,天眼洞开一瞬,似乎那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窥世之眼。
小武带着内侍官来到这霜纨殿时大雨已经渐小,天际启明。他一走进这破败的宫殿就看到石阶上交颈依偎的两人,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伞丢到一旁,陛下已经闭上眼睛沉沉昏睡。
鄢莳看到他们过来,动了动僵了一夜的肩,招呼内侍官:“陛下龙体有恙,赶紧抬上软轿回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