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九章 后事(中)(1 / 3)
方皇后边说花儿,边侧过头将槐花儿插在青碧无瑕的蒲草之中,语声平朗:“应邑想让贺琰和她一起死,可最后一刻又变了主意,两杯茶水一杯没了,一杯放着,直到凉透了,冷完了,就该被倒掉了。就像这两个人一样,应邑撒手解脱了,贺琰却还活着,日日胆战心惊地活着。这是应邑一生中对贺琰的最后一击,也是对他的唯一一击,并且一击即中。爱人变成敌人,这才是最可怕的。”
行昭的手紧紧揪住裙裾,再缓缓放开,襦裙上皱皱巴巴的一片像极了时光长河里永难磨灭的伤疤。
贺琰是应该怕的,他不仅应该怕,还应该愧疚与恐惧,他更应该每天惶惶不可终日地苟延残喘在这个人世间。
人生中两个对他肝脑涂地的女人都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了他的眼前,母亲是他逼死的,应邑又何尝不是被他逼死的!
“爱”行昭歪着头低低呢喃着这个难懂的字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或许应邑到最后已经不爱贺琰了吧,只有看透了才会选择孤身赴死,独自走向一个没有贺琰的未来?有了爱,才会有恨,反之亦然,在最后的最后,应邑看穿了贺琰的嘴脸,放下了执念,已经不爱他了,又怎么会恨他呢?
再想一想,若是当时贺琰喝下了那杯茶,她的心境又会变成怎样呢?还是会欢欣的吧,因为计谋的成功和人力干涉之后的回报,以及总算能给母亲一个交代的释怀。
可欢欣之后呢?
所有的荒唐与愚蠢一旦被蒙上了“爱”这层纱,就会奇妙得变得让人怜惜起来,行昭却并不喜欢这样的感受。
错了就是错了,可怜并不能当饭吃。
方皇后轻笑出声,透过染上初秋昏黄的花间繁荣,静静地看着迷茫与怅然的小娘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应邑身亡,要问谁最高兴,她算得上一个,毕竟被应邑算计至死的是她的胞妹。
按理说,行昭也能算得上一个,可小娘子这两三日却绝口不提应邑身故的话头,照旧吃喝照旧描红,照旧挨着她撒欢儿。
她不知道是应该忧还是喜,喜怒不形于色是好兆头,可在她眼里却总觉得这个七八岁的小娘子承受了太多——为母亲的身亡而终日愧疚,为父族的冷情而只有选择坚强,为放下怨怼与仇恨而殚精竭虑。
“爱这个字儿妙得很。惠者爱也,惠既有予人好处的意思,也有聪明的意思。爱并不是盲目,既需要聪明,又需要良善,这样能叫做爱。”方皇后示意蒋明英将花斛呈到高几上摆着,笑着轻轻揽过行昭:“蒙蔽了眼睛的爱并不能完全称作是爱,那是偏执与愚蠢,若要爱人,首要爱己。应邑既不聪明,又没良善,将爱放得比自己还要高,所以她死了。这世上的傻姑娘们太多了,我们阿妩要学得聪明一点才好,可又不能太聪明,太聪明了,少年郎们便会敬而远之了”
这是这位大周皇后的经验之谈,她在开解行昭,何尝又不是在开解自己。
可惜皇后娘娘说着说着,又七拐八拐地拐到了小郎君身上了
前半段话儿,让才从前世的苦难与母亲经受的折磨中抬起头的行昭深以为然,紧紧揪住方皇后的衣角,正要开口答话,却听外厢传来一句低闷的轻咳声。
行昭将头从方皇后身侧探出去,便看见皇帝撩开湘妃竹帘跨步入内,神色比往常还要低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