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锁清秋(1 / 4)
我叫周繁,繁复的繁。
父亲喜欢叫我阿繁,母亲不让他这样叫,说是“好好一个姑娘,阿繁阿繁的叫,总觉得要被叫成一个四肢健壮的小郎君”,父亲听了好像更高兴了,当着母亲不敢再唤,可他常常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通常都背着母亲偷偷摸摸地叫唤我,“啧啧啧啧,阿繁阿繁,啧啧啧,这边,往这边来。”
父亲的态度还是很亲切的,可我却总觉得他像是在叫阿舒哥哥的那几条大犬。
我娘安抚我说是因为秋天生的,所以繁花似锦。
我很郁闷,我觉得她分明在敷衍着骗我。
这名儿,明明是威名赫赫坐在仪元殿上那只小六叔给亲自取的,是繁芜兴盛的意思,听奶嬷嬷说我将将生下来,还没过两个时辰,宫里头皇帝御笔钦赐的“繁”字儿就送进了豫王府里头了,这宫里头的赐名一下来,整个豫王府从上到下全都长长地舒了口大气儿。
至于为什么长舒一口大气儿,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倒也想明了了,这生在皇家里头吃穿不愁,怕就怕站错队,得罪错人——我是隆化元年出生的,正值新皇即位不足半载,正好避开了“戊戌之变”,六叔与那起子乱臣贼子斗得不可开交的辰光,听人说那时候六叔可没少吃苦头,险些将一条命都丢在了江南,我虽没亲眼瞧见过,可以讹传讹中倒也听出了些道道。
那起子乱臣贼子要挥着大旗遮羞才算名正言顺,可谁是大旗?
就是我那明媚而忧伤的亲爹。
这层恩怨在里头,纵算是我爹算盘都拨弄不明白,可在旁人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正赶上新帝登基蹦出来,顺道就拿我测一测皇帝要不要拿自个儿素来敬重的二哥开刀,哪晓得我那小六叔非但没拿刀,反而连带着赏赐和恩遇流水样送进豫王府里来。
奶嬷嬷大约是想表达皇恩浩荡,每回一过生辰,我在拿着小勺小口小口地吃长寿面,奶嬷嬷就在身旁吭吭哧哧地都掐嗓作势,提起身板跟唱戏似的,朗声念上一遍,每年当以“遥想当年,宫里头出来的圣旨途经双福大街,再过东郊,白马打头,双马并行,骑在马上的是仪元殿第一人李公公,手拿红缨”开头。
再以“我的大姑娘诶,您命里可贵重得很呐,足足有六斤重,哪个不长眼的敢轻瞧您,皇上念着赐名的情分也不能轻饶了去!”声量陡然提高,直接进入激昂的高潮部分。
最后以“就算您没哥哥也没幼弟,可您底气足足的,谁都不用怵!咱定京城可不是乡间篱笆的地儿——还得靠谁家儿子多论英雄!”一锤定音地安抚结尾。
乳嬷嬷是经年的老嬷嬷了,是母亲的娘家信中侯府一早就送过来的,服侍了外祖母再服侍娘,最后是我落到了她老人家手里头,嬷嬷看事看人都透彻,话糙理不糙,在正苑的仆从底下属于说一不二的地位,什么都敢说,可偏偏三两句里半字儿不提我那明媚忧伤的阿爹。
我亦忧郁——奶嬷嬷好像对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视和防备,倒也不是仆大盖主,只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你这个坏人,离俺们正苑远一点”的不认同感与避之不及。
我没敢往娘那处捅,私下里问过嬷嬷。
嬷嬷怔一怔之后,摸摸我的头,笑着敷衍我,“姐儿多心了。”转过头却被我偷偷听见奶嬷嬷告诉娘,“谁都有荒唐的时候,只是咱们家王爷犯得有些长。好歹人如今不犯了,到底是姐儿的亲爹,实在没必要再提那些糟人心的前尘旧事不是?”
什么前尘旧事!
什么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