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三 假作真时(七)(1 / 3)
夏琰进入内城几乎没受到任何阻碍。虽然他已经消失了四个月之久,但两个城门守兵在看见他和给他开门之间的时间肯定没超过两个眨眼,而且好像不是因为犹豫,而是因为——发呆。
就算夏琰可能会在今天回来的传言已甚嚣尘上,真正见到他时,仍然是另一种惊骇。上面从来没有说过不让他进来,较起真来,就连那两块牌子也还在他手里。都说过两天夏铮就走了,禁城两司要变天,可夏铮不是还没走么——眼前这个人还是他的“私生子”,亲生的,比太子府那位从夏家庄出来的还亲。不管从哪个方向去想,开这个门都不可能有一点犹豫。
至于他还带了一个什么人……?好像还是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这种事也不少见,朱雀以前就是这样。他们这些小人物,低下头装作没看到就可以了。
尽管如此,夏琰还是拣着无光的小径快步而行,有意避让过了巡夜队伍,一直到撞进了那扇熟悉的府邸大门才稍停了一停。堂前很昏暗,但很快有人闻声而出,他认得——是那对兄妹,朱雀当初分别指给自己和秋葵跟在身边的小厮和女侍。这府里人已不多,所幸他们两人还在这维持着这间府第不致废弃。
兄妹二人起初大概以为回来的是夏铮,忽然见到他,显是大受惊吓,一时似撞到鬼般怔在当地。当然像撞鬼——这披着长发、着着暗色衣衫、扛着一个姑娘的——不可能是夏铮,倒有几分似朱雀。直到他开口,两人才敢认出他来。
“关门,谁来都不应。”只有一句,可这个声音,真真切切是消失已久的夏君黎。
夏琰并不知道,这座宅邸眼下已属夏铮有权居住。这不重要,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属于自己的那一间与离去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想来一直有人时时认真扫拭着这里,令得——一切都保持着旧日的样貌,甚至因为久没有了使用的痕迹,反而显得更一尘不染了些。他松下一口气。在这个偌大的内城,终究只有这个府邸能予他一些庇护感——终究只有这一个熟悉的地方,让他感觉可以歇下来。
——歇下来,稍稍释出那么一点抑压住的心潮,将之变作快一点的呼吸,和快一点的脉搏,也没有人会发现。
他以肩膀合上房门,没有立时放下刺刺,反而抱着她去点灯。就连灯烛台的位置都没变化——让他突然觉得,就连一架灯烛台,都仿佛比刺刺更有归宿。她好像从来不属于这里——明明与她好了那么久,她留在临安也那么久,可他从来没有带她来过内城一次。这间他曾住了这么久的屋子,偏偏是到了现在,她才第一次来了。
他突然没法收束住了压了一路的汹涌心性,转身将她抱到自己床榻,俯颈吻她。七个月——没有见到她已经整整七个月,而他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办法能代替她,成为自己这颗心的慰藉。
他没有说,他也想她。他在这一路失陷于与她的幕幕往昔,却不敢发出一声惊动心底这将起之潮。而现在,静室烛火终于能将一切矜智剥蚀殆尽,他不想再隐藏任何欲望,不想再故作从容。那么久了,他说不出,这个身体和这颗心,到底哪个想她更多一点。管它什么未结血仇、未消旧恨,管是谁先对谁不起、谁比谁更多做错——他们之间那许多疑问都没解决,或许再也不能解决,他知道,可——那又怎样呢?
刺刺于这猝不及防的深吻之中稍稍失神了片刻。这算是——他的某种回答吗?如果说,她在此之前一直情绪难抑,甚至哭了一路是因没有得到他的答案,那么此时,她倒反而因此平复下来了。
她没有动,由着他随后解去衣衫,将暮春的冷热触抹于她肌肤。一开始,她盼着他平安无事,盼能再见他一面。后来,她盼他还能在这许多人里,多看她一眼。再后来,她盼他还能懂她的心。现在,她应该盼什么呢?
她于俯仰相迎间望着他眼里有了温度的光,呼吸着他潮湿的呼吸。她很想问,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可他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对她说过一个字,她想,他不会回答。
她没有那么贪心。她想要的,都已经有了。她所拥有过的夏君黎,这世间谁也比不过,至于将来——她已经无法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