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锦官城内沦落人 第2节 易居唔长者(8)(1 / 1)
少顷,我悄悄的瞥了一眼桂影书,发现他的神情很淡然,就像是田间地头的老农,在闲聊拉家常一样。对于他嘴里讲出的话,以及话里所包含的意思,都与我现实的处境相距甚远。
随后,我就笑了笑,说道:“啊,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会有时间去关注别人。我真羡慕别人,希望自己也能有一间能够寄身蜗居的屋子,从此固定下来,哪里都不会再去。您看!像我这样流落四方的漂泊者,即使死在异地他乡,也没有任何人会记住我。”
说完,我静静的看着桂影书,希望他能给我指点迷津。
桂影书想了一下,这才慢悠悠的说道:“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所谓仁者,他希望像大山一样岿然屹立,在静止中领略浩瀚广博,从而得到崇高的精神愉悦;所谓知者,他希望像流水一样淡泊悠然,在流动中阅尽世间万物获得生命智慧。可以说,静有静的好处,动有动的优点。无论是在古代,抑或是在当下,但凡是有成就的人,都会经历人生的两个最重要的阶段——前半生在不断的奔波旅行开阔眼界,当积累到一定的知识后,就会找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安生立命。”
“唉!”桂影书叹了一口气,“可悲的是,在实现理想的过程中,身体随时都会遭遇到不测,从而阻断一个人的梦想。先贤们说‘来如风雨,去如微尘’——无常君极不友善的到访,苛政匪徒对生存权利的肆意践踏,都会造成个体生命的消亡。啊,多少生命在风雨中飘摇,多少生命浩浩荡荡的行走在西去的路上,然后悄悄的被人遗忘。既然生在这个世上,谁也回避不了死亡问题。死亡是什么?对常人来说,死亡是寂灭、是虚无。佛家智慧认为,‘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命在不断的轮回’;道家思想则认为,‘天、地、人合一,世间万物都是相生想通的。由此看来,东方人对生死的理解是那么的温和,不像西方人对那么极端。自古希腊以降,西方思想家往往用’显明状‘和’遮蔽状‘两个术语来阐述主观意识和无意识。他们认为——遮蔽性处于’内位状态‘,人和实际事物都被无情掩盖;显明性处于‘外位状’,人和事物都已‘解蔽’。这时候,我们就要切入另外一个概念了……哦,对了,这里不得不提到德国的一位著名哲学家,你知道海德格尔吗?”
虽然,我有些听不懂,但桂影书的讲解,还是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就像是一位忠实的倾听者似的,在静静的聆听着。可是,桂影书突然冒出的一句问话,让我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只好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桂影书见我一脸茫茫的样子,他随即讲道:“海德格尔出生于黑森林地区的一个天主教家庭,他的导师是著名的哲学家胡塞尔。后来,海德格尔辞去了弗莱堡大学校长的职务,他醉心于哲学研究,曾出版过《存在与时间》这一本重要的哲学著作。海德格尔的生活条件几乎是原始的,他可以一连好几个月,都呆在小小的高山滑雪室里。另外,海氏常常穿着一套斯瓦比亚地区农民的衣服,穿着一双坚实沉重的滑雪靴。海德格尔的一生,都陷入到巨大的精神孤独之中,一叠稿纸和信笺就是他与世界建立的唯一联系。因此,海氏的整个生活,就是流连在那些白纸中,然后,他就在白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
桂影书见我有些开窍的样子,他像一位极有学问的哲学教授,面对着一个专心的学生开起了小灶。
接着,桂影书从挎包里掏出一本哲学书籍,他翻开一个章节,指着其中的一个段落。
然后,桂影书就对我说:“自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这一句名言之后,海德格尔再一次提出了‘存在’和‘时间’这两个概念。相对前者来说,后者更具有形而上学一样缜密的逻辑,它将一个个概念演绎成庞大的思想。海氏认为,人必须被看成是处于存在‘之中’,是进入对众生者的‘发现’的那一种‘外位状态’,而人自己便是众在者之一。人是‘存在’的监护者,人寓居于‘在’之近处。另外,他还说——只有当时间被命令‘站住’时,人才能真正接近变化、接近那一切来去之中;只有在这这以后,那‘永恒持’者才可见,才可进入文学;只有在这时,才有神灵、世界和存在本身,‘存在’也同样展开出来,存在之物才能变得显明。那么‘永恒持存’者是谁呢?人的存在基础是交谈,在交谈中语言才真正成为现实。原始的语言就是诗,存在通过它而确立。其实,诗歌的本质就是一种创造性活动,它离不开单词做建筑材料。单词虽是神圣之物,但也容易转瞬即逝,必须将这一任务交给诗人,使转瞬即逝者永恒留存。我们认识到,诗歌本身就是一种创造性活动,是为神灵命名的最初仪典,是为事物的本质命名的最初仪典。存在的根本性质就是诗性的,置身于神灵面前,涉步于事物本质之中,只要存在被创建,它就不是一种补偿,而是赐予。”
其实,我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的学生,无论是在眼下,抑或是在今后,恐怕都无法进入到类似海德格尔的思想境界中。
作为一个转述者,桂影书很可能包含了,他个人对文本和语义的理解,使我更容易理解,即:让我这个识字文化盲能够大致听懂。
尽管如此,我依然听得不甚明白,大脑在自己的维度里不断的狂飙乱进,根本就摸不清方向。当听到某一个感兴趣的字词概念时,脑袋里面还有一点印象,遇到抽象的概念时,我的思维就飘散逃逸了。
这时候,我听见桂影书在独自说着:“国人都讲究‘家和万事兴’,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用最朴素的生活理念诠释着一个健全的家庭伦理,在一日夫妻百世姻缘琴瑟笙簧中体验着俗世的幸福。可那些独行者偏偏就要另辟蹊径,逃离市井游游山水,将一份孤傲抛给人世,俯仰之中向群峰溪涧敞开情怀。他们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够坚守孤独,难道他们不需要问候、不需要情爱吗?中古的林和靖,守着梅妻鹤子孤独终老;执拗的尼采,在希腊的小旅馆里用笔尖咆哮。天下之大,出其左右者不胜枚举,人们在日升日落的嘹亮歌声里辛勤劳作,可他们就要守着一份宁静,在孤独之中洞烛生命的幽光,难道仅仅是在寻求心灵的慰籍?噢,可能是,他们想成为一个世界的‘在’者,去思考、去改变、去推动,寻找生命的终极意义,通过科技或文本创造,从而走进历史、走进未来?在无数代的生命过往中,来者见到了伟大的科技发明,读到了思想绽放的灼灼华光,这些创造超越肉体本身,穿越几千年的时光隧道,终于呈现在世人面前。难道说,他们就是‘永恒持存者’吗?”
讲完之后,桂影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在说话的时候,看不出有半点卖弄学问的样子。在这个过程中,桂影书说得很认真,他像是在着意的、让我打开思想的窍门似的。结果,他并没有收到良好的效果。
随后,我就微微的点了两下头,但始终没有说出一句合适的话,让室内的气氛活跃热烈起来。我相信,桂影书一定是看到了我空洞的目光,更加确认我的才疏学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