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上大人（1 / 1）
楼道里的每一个教室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偶而看见几本孤零零的国文课本放在课桌上，被窗外的风翻动着每一页……抬头，我可以看见一幅幅冷色系的油画挂在白墙上，每一双眼睛都使我害怕，我竟惊叹于我认出来几个，那就是杜鲁门和蒋介石等一些人，他们就静静注视着，俯现着“我们”，我们也遥望着，仰视着这一排排“伟人”，听老蒋那沙哑干涩的介绍说，这里面有一些将军赞助过这座学校的改造，比如毛人凤先生和何应钦先生……我们路过最后几幅面容老态龙钟的人像后，登上了楼梯，老蒋的西服在摆动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有些风声鹤唳，这里安静静的吓人，可怕之处不是因为这里没人，而是因为这里让我感觉像是挤满了人，却没有声音。我轻咳了两声，正瞥见金龙那张的似一张纸的脸。
“这是你们的教室，你的宿舍在下面的2楼左侧楼梯口右转，苏小姐，少爷们，你们的宿舍就在教室右边。你们可以先在教室里找几本书看，要是累了，就去宿舍休息，我先去通知你们的父母，他们可能初来重庆，还不了解这儿的情况，这儿……”“别告诉我爸妈，这儿挺不赖的，我想，嗯……就是这样。”金龙突然打断了老蒋的话，我不敢看他，只是把鼻子埋在领子与围巾以下，一阵沉默，那人才反应过来，嘴巴有些抽搐的说：“哦，哦，好的金少爷，可以住几天，我可以给你们上课，我想金主任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嗯……你们呢?几位少爷小姐?”“哇，我和焦盛太乐意了，真的，一回到父母身边，就要背什么洋文啊，烦心烦心!”“嗯，我也可以，如果大家都想这样的话。”我见他们几个人以都纷纷表态，也就勉强地“嗯”了一声，“好好好”（我看老蒋都快鼓起掌来了)这甜得发腻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不愿再听些什么，便一步跨进了教室，教室明亮宽敞，墙壁已经被烤的发烫，我脱下湿冷的外套，把围巾叠成一个小方块，放进我的大衣里，我坐下来，继续欣赏着这个房间，黑板略有些陈旧，上面只有一排字：“课间十分钟，1：5回来上地理课。“大讲桌上叠满了课本，一台老收音机倚在近旁，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我只能听见一声“前线国军固若金汤……”的内容，中山先生那威严的面容与青天白日旗、校规班规镶在一起，这三幅像框底下还有一个夹子钉在墙角，里面夹满了厚厚的《申报》，我随便翻了几页，与广播里的内容一样让人味同嚼蜡。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不便细看，因为金龙走了进来，他生气地将真皮手套脱掉狠狠地砸向墙面，苏贝丽在书柜里挑书，而焦和秦看样子是去宿舍了。”上面是顶层，4楼是校长办公室，蒋先生说无论如何也不要我们上去找他，那里可以通向钟楼，但是堵死了，也不许去。”苏贝丽边叠帽子边跟我说，她提防着金龙，眼睛一眨一眨地在我耳边轻言道：“校长名叫曼哈顿，是个美国人，听说在国内小有名气。”
当我从寒意中逐渐被解救出来时，眼前不知何时多了几份描红纸，老蒋和焦、秦也回来了，“练一练，同学们，让我看看你们的字如何。”我一低头，正瞅见“上大人，孔乙己。”几个字，苏贝丽研好了墨，把碟子和笔一同递给我，我挥起毛笔，囫囵吞枣地写了几格，但等老师一靠近时，我便不敢瞎写了，我努力控制好力度，尽力达到那种“笔走龙蛇”的境界，不让别人贻笑大方。”砸啷!”我吓了一跳，笔也脱手了，抬头一看，金龙的墨盘碎在地上，黑墨溅的哪里都是，老蒋慌慌张张地小跑过去，而那成股成般的墨汁倒向我涌来，我随即抓来一张描红纸拿去擦，不想里面掺有碎渣子，刺破了手指，我小叫了一声，那手上血流出来，与粘上的黑却水火不容，它们两者一发向下淌，我的手掌染上了一种让人恶心的暗红色，“洗一下吧，洗手间在最右边。”旁边有人提醒到，我的身子快速离开座位，我突然有些慌乱，因为手臂也不由自主的颤抖，楼道尽头看起来是如此的遥远，而唯一的声响是我的双脚发出来的。切开空气向前奔跑的我终于进卫生间了，我手忙脚乱地打开水龙头，让冰凉的刺骨的水流冲击着我那麻木的皮肤，我扭头正从小窗户望见这来时渡的大江，此刻风平浪静，只有一排排的小舟鳞次栉比地挨在一起，江滩上的水手也少了许多，白色的风帆在远处招摇，呼应着那紫色的天空，黑夜即将来临。擦完手后，我走出洗手间，还像刚才似的冲过这段路程，令我没有预想到的是，一个同我年龄相仿的胖孩子正在下楼梯，我呆住了，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也不知以哪里来的胆量，我叫了一声：”你是谁呀?”“那人没回应，兀自下楼去，一会儿在消灭在视线之外了，突然，我的双眼发黑，自己被错不及防的撞了一下，接着，我看见无数学生挟裹着或是蹭过我，向刚才那男孩消失的地方涌去，我惊恐地大叫，脖子好像被人钳住了，我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我战栗着向人群边缘逃去，不料绊了一下，脸重重的磕在地上，我翻过身，正看见一双大脚后我脸上踩来……
一切的忆忆却戛然而止了，但那感觉仍萦绕不去，我慢慢睁开一只眼，发现焦盛的大肚子正挺着对着自己，我尖叫一声，金龙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踢了我一脚，“叫唤什么呢，咿咿呀呀地吵死我们了!在楼道里你对着天花板发什么呆?后来你在地上打滚又是干啥?”焦盛抱着衣服向后退了几步，这时我才意识到这是张铁架双人床，刚才他是在拿上铺的东西呢，我捂着脑门，战栗着从被里钻出来，突然发现自己穿得很少，几乎只剩一件背心，“我的……衣服呢?”我问，“你不知道?我们发现你时，衣服都被抓碎了，你到底上哪里野去了?喂，我问你呢。”那股黑色墨汁好像又向我涌来了，在脑海中，昨晚的事情不可置否地就是个梦啊!他们见我呆若鸡，便不再理会，自去议论，我也顾不上他们的莫衷一是，随便从上铺拽了件衣服披上，双脚触到皮鞋时，倒不如说是刺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出了宿舍没几步，便迎面撞上苏贝丽，她立马热切地问候我，态度谦和些许，但也并不想多言，因为到现为止，谁肯定都认为那些是假象罢了。我打开教室门，老蒋不在，便踱到讲桌边，上面的课本被打散了，收音机却还正常的播放着最新战况，粉笔和烟灰在工下面藏着一份大公报，我把他出来，扭头一看底下还有一沓类似公文一样的方格稿纸，我推开挡住内容的合众牌烟，几行整齐的文字映入眼帘：“关于修缮‘中美合作友好初级中学’的诀议；于本月9号上午1时左右，有3架37式三菱重型轰炸机和一架36式三菱陆上攻击机出现在我校辖区内，5分钟后，其中2架轰炸机下降投下1杖汽油弹，导致我校后花园、水井、屋顶及塔楼大面积受损，先后造成2名学生死亡，现据上层领导批示，获得xxx元的修缮费及慰问费，11日，致学校后勤处。”我看完后有些后怕，不禁忍不住往楼上瞅瞅，那里难不成还有个大洞?此时一个阴影映进教室，我三步并做两步抢先回到座位，老蒋那瘦削的全身出现在门框边。
“翻开《本国地理》卷一，说：‘将运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看隔过五行又说：‘当陵阳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你们知道这儿是哪儿吗?”“武汉，我知道!汪精卫还在那里呢!”金龙的大嗓门把我吓醒了，我抬头一看，他的脸色竟已大为好转，而且还有点红润，“啊，非常好，非常好，金少爷不愧是‘名将之子’啊!还提到了汪精卫。”老蒋的胡须都被激动的吹了起来，他迅速翻了翻课本，显然想再找个更好的问题，很快，他捧起其中的一页，眼睛正好挡在豹纹色的眼镜后边，然后又来回踱了两三步，才慢慢的说：“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笛声下复高，猿帝断还续。”“又是什么地方?”“部都重庆”金龙再次回答道，我看见焦盛和秦子赢的嘴巴微微长开了，“太妙了太妙了，金少爷一定是提前预习啦！”老蒋说完，又翻了两下，就搁在了讲桌上，他故作深沉的摸了两下下巴，然后突然像发现了一个猎物似的，他那长长的手指贫婪地伸向了地球仪，点在了一块国土面积很大的国家上，我由于坐在后面看不清，还以为是我的祖国呢，我刚小声嘟喃一句“中华民国”，就听见金龙再次大声而又格外平静，专一的声音：“美国!theusa!theunitedstades，theunitedstatesofamerica，美利坚合众国!”老蒋眼珠子一凸，小嘴急剧抿成一个“u”型，发出一阵尖细的，让人肉麻的夸赞声，这一次他的动作程现到了极致，他又用板擦抹掉那行“课间十分钟，1：5回来上地理课。”然后“邦邦邦”地写下几行关于美国的简介，“来，金少爷，大声地来读一下!”金龙的脸上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微笑，要知道，金龙他向来是不肯学习的，他刚来这么一会儿，就答上来这么多东西，为了讨好老师吗?他又想干什么?我不知道。”在后半节课，这样时不时拍马屁的话也经常落在我们头上，苏贝丽一脸愤怒，她只是埋头看书，这我也了解，她没真正学到什么。直到电铃的响声震动着这整座建筑，我才终于起身离开座位，我最近撞见的怪事太多了。
金龙被抛在后面，他双手插着兜，独自静静地走着，整个人浸在了一尊雕象的阴影里，他打着算盘，时不时偷笑一下，当自己无意间走进有阳光的地方，他便悄悄退回去，如此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