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南 (八)(2 / 4)
“唉吆!什么风把您蒋老爷给吹来了!这点小事儿,您派个徒弟来不成么?大热天的,快,来人,快给蒋老爷倒凉茶!”一直不抬头拿正眼看人的账房先生猛然跳起,陪着笑脸打招呼。早有手脚麻利的伙计搬来胡凳,请蒋姓老爷在柜台旁入座,然后流星般端出茶壶,茶盏,蒲扇,梨膏,伺候此人慢慢享用。
“甭整这个,俺心里急得冒烟。快,贾老爷被人打伤了,拿上好的药!”蒋姓老爷一把推开伙计手中的蒲扇,大声嚷嚷。
“甭急,甭急,马上就好!”账房先生半弓着身子,低声许诺。
“奶奶的,贼子,害得老子连午觉都没的睡!”姓蒋的又骂了一句,伸手抓起茶壶,嘴对着嘴巴将一壶凉茶灌进了肚子。喝完了茶,他又抓起一块梨膏,向口中干净利落地一甩,然后一边嚼,一边含含混混地问道:“最近有可疑的人来买药没有?治刀枪伤的?如果有,立刻扭送衙门,不得包庇!”
“哪能,哪能呢?”掌柜的继续赔笑,“咱们老周家的药铺,还能让贼人进来?您老尽管放心!若发现陌生人,立刻给您送去!”
“嗯!”姓蒋的抬起眼皮,看了看药铺柜台正上方悬挂着的匾额,王霸之气稍缓。不用账房先生提醒,他也知道这是馆陶周家的买卖,自己绝对碰不得。只是平素嚣张惯了,一时忘了收敛而已。又品了两块梨膏,慢慢从胡凳上站起身体,向柜台内望了望,笑着问道:“狗日的配齐了没有,县尊大人可是吩咐过我,这药必须在你家配。别人家药铺的药材,衙门里边根本不相信!”
“就好,就好!多谢林县尊照顾!”账房先生笑呵呵地走入药铺,从里间拎了两个荷包出来,双手捧着交给姓蒋的。“碾成散的这包是外敷,另一包是小店给贾老爷的补药,熬了趁热喝,多少血都能补回来。”
“这儿?”姓蒋的汉子一咧嘴,露出满口的黄牙“县尊大人可没给我买补药钱!”
“这话说到哪里去了,若不是几位老爷不顾风吹日晒地维持地方秩序,小店哪能安心做生意。一些人参、鹿茸而已,值不了几个钱,蒋老爷尽管拿去用。若是不够了,吩咐个人来一趟,小店再给几位老爷配!”
“如此,多谢掌柜的仗义。”姓蒋的汉子抱了抱拳,风一般远去。账房先生目送他走远,收起笑容,再度端坐于高高的柜台后,头也不抬,将算筹摆得啪啪作响,“下一个,先来后到,排队,排队!别乱了这里的规矩!”
程小九搬到馆陶时间短,没见识过类似阵仗,直看得暗暗纳罕。趁着没人注意自己,他压低声音,向身边的王二毛询问道:“刚才那是谁啊,怎么这么大的谱儿。连药铺账房都不敢得罪他?”
“衙门里的蒋老爷啊,连他你都不认识?!”王二毛皱起眉头,摆出一幅笑人少见多怪的模样。“论辈分,他还是我家表舅呢。没出五服的近亲!”
“他是县衙里边的差役?”程小九不想探询王二毛与姓蒋的汉子到底是什么亲戚,径自问道。
“不是,但也差不多。他是郭捕头的弟子,咱们馆陶的第一弓手!”王二毛回头望着蒋姓汉子远去的背影,满脸羡慕地说道。
“哦!”程小九点点头,低声回应。他对官府的事情大概有点印象,知道一个县衙里最低级编制就是差役。而弓手仅仅是差役的帮手,平素根本没有薪俸可拿,完全靠在民间搜刮才能捞到生计之资。这种下贱无耻之徒,素来是被读书人鄙夷的,因此表现得再嚣张,也引不起他半分羡慕。
王二毛等了好一会儿,听不到程小九的奉承,猜到好朋友肯定又开始故作斯文,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你别看不起我表舅,据我娘说,自从花钱走门路进了衙门当帮闲,我表舅每年的收入,就有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程小九眼前晃了晃,然后唯恐对方误解,又信誓旦旦地补充,“五十吊,还是往少了算。他上面的郭捕头,贾捕头,虽然每年的薪俸明面儿上只有三十斗米,家里边的人可是穿金戴银,每年光活猪,就能买上三十几口!”
“嗯!”程小九听得又是一愣,眼前仿佛有无数道金光在缭绕。三十几**猪,这还仅仅是个不入流的差役的吃穿用度。如果自己将来能熬个出身……?可阿爷在世时,官做得比差役高得多,也没见向家中搬那么多钱啊?莫非当时家里有很多钱,都藏在娘和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