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法曲献仙音（1 / 2）

“嘿嘿，世子爷，撇开笔尖上那点拿手戏，小吏也就耍得一副嘴皮子，您可别不待见咱呀。”李重八算准了张煜嗔拳不打笑面人。

“无妨，想来你俩也不急着回那衙门，侍立左右，以备上官使令吧？你接着侃便是了。”张煜也看穿了这人的心思，不外是暂且摆脱杂务，偷得半日闲暇。

“得嘞！”李重八笑逐颜开，便接着先前的话头说道，“这青都啊，哪儿都有茶馆，不过论门面，它赶不上大酒楼，论热闹，更是远远不及戏院。这常人呐，大抵一生活得无趣，天性又爱比个高低，一听有这么个去处既热闹又新奇——”

“自然要争相赶浪头，看他个究竟，这唤作甚么群蚁附膻，俺没记错吧八哥？你头回领俺去戏院，在大门口说过咧，吧唧吧唧。“王九四在一旁敲边鼓，嘴上倒也没停。

“你们一只是胖蚁，一只是瘦蚁，而招引你俩的羊膻，便是戏院，哈哈哈——”语末响起一阵风铃儿般的笑声。

“呵呵，那只胖蚁本就受不了月盛斋的酱羊肉味儿，论今日妙语，属你这句儿为最。”张煜面向她，眼中泛着不加掩饰的赞许。

翩鸿坐一旁为张煜剥着栗子，偶尔也塞一颗自己嘴里，只明澄澄的眸子左看右看。她方才挨了训，这会儿干脆闷声不响，既是她原本性子，亦因她懂得适可而止，忌人嫌恶的道理。

“可惜呀，这羊膻日渐味淡，早已不胜往昔，”李重八捧着空碗，摇头感叹道，“对酒不妨同看戏，座隅皆是此中人。我辈常出入戏院，多深谙此道，邻座戏友多会援引前人，相互品评，对台上伶人之唱功技巧、体态精神、服饰修容、乃至剧本变化，比物假事，各抒己见。每一谈及，终归唯有唏嘘不止，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本来众人有说有笑，这厮转瞬却垂头丧气，实在煞风景。

张煜想了想，问道：“我观前人笔记，只谈延德年间，说是‘仅琴都教坊司便容纳散乐倡伎万余人。其盛时，凡琴都乐工、俳优、侏儒、瞽蒙、歌舞倡伎、杂户子弟等音声人，皆隶属太常寺，竟至数万人”，至今不过仅逾廿余载光阴，你们何以感慨至此？”1

李重八抬眼看他，神色却使人难以捉摸。“然也，当年是数万人，可惜一岁一枯荣，何况蹉跎而过廿余载？昔日淡烟、轻粉、芳泽、云韶四大名院，如今哪一个还在？音声人都如鸟兽散了，何良君不也南下避难了？说起战乱，战乱中多少精良乐器和乐书自此散失？谈及教坊，教坊都被拔了根儿，多年来尘封锁闭不说，新朝廷又痛恨奢侈、腐败的官场风气，即便前些年重置教坊司，不仅礼仪乐舞一律从简，且教坊司亦不在隶属太常寺，划归了礼部，一司主官——奉銮品秩堪堪九品——不过芝麻大小。哦，对了世子爷，您可知晓镇江侯府旁边那条胡同二十年前的名目？”

“确实不知，似我府旁边这条也改称幽燕侯胡同，旧名恐被人遗忘，从未提起过。”张煜实话实说。

“嘿嘿，容小吏说句不中听的话儿，这一片儿啊如今住的皆是外来户，今日之镇江侯胡同，昔日唤作粉子胡同，同样大大有名咧。”李重八多少有些显摆之意，大抵吃定了这位世子爷并非威严不可犯的主。

“呀，粉子胡同，那不是何先生声名鹊起之地？”风铃儿吃了一惊。

张煜也感到有些惊异，“这么说来——”

“不错嘞，”李重八看了眼翩鸿，缓缓道来，“当年那四大名院，便在附近，不过连废墟都无了。镇江侯不仅领命修扩外城，同时督建各大封侯新府，朝廷既废弛教坊，更加不会在意梨园，旧楼老院只管推平，梨园子弟只消通通赶出内城。如今，你们晓得何良君夜来弹曲儿，为何凄凉了罢？”

闻言，张煜和丫鬟们情绪低落了起来，想起那个月下独奏悲曲的老人。

“何先生有一回喝酒发狂，我还骂他老寡夫要死不活瞎作怪，想来真是不该。”轻声中带着丝丝愧疚，翩鸿低头揉弄着襦裙说道。

“嗯，我也深深记得那日，何先生披头散发、衣裳凌乱全然不顾，倚着那‘观星’廊柱白日赏花纵酒，醉后又奏曲放歌，一把琵琶几乎要弹飞了。”风铃儿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他为何癫狂？”李重八不解问道。

两个丫鬟摇了摇头，又看向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