镕炼(十) 对峙(1 / 1)
星空坠的离此处更近,每一颗星星都按照原先的轨道以数倍的速度高速运动着,正如同那如雾如练的火星汇聚成了一条长龙,但仍沿着导线的曲折蜿蜒穿行。与之为对比的,每一根蜡烛都在沉默中静静的燃烧着,无论是其光还是其影都未有半分摇动,整个星辰神殿仿佛被冻结于光中,颂歌止息,我与我的同伴们的嘴唇都如同蜡烛融化般黏合在了一起。
每个人都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如同被固定在烛台上一般动弹不得,况且那只是堪堪避开他们身躯的火焰长龙燃烧的如此猛烈,没人敢于冒这个险离开自己的位置。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大祭司与他的老师陷入了僵持,而与一个司辰作对,谁会输显而易见。随着这火龙自星辰神殿的中心盘旋至顶,我感到火焰的热力也扶摇直上,几乎要将我烧融当场。
我不知道在更下方的同伴们怎么样了,或许因为热力是上行的所以他们置身事外,又或者他们的双足仿佛深埋一般被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便是融化所致,至少我感到有些撑不住了,汗珠自我身体的几乎每一处表面滴下,不可逆转的流逝如同我的生命。但打定了主意的我并未离去,虽然我的脚底本也确实被黏住了,连抬腿都十分艰难,更别说想要逃离了。
况且,我能够感受到无数的眼睛自四面八方注视着我,如同那些飘散的火星与转动的星辰都在眨眼一般,我知道我只要有一丝一毫退却的意愿,就必然会被我们的大祭司以此为借口而送回原处。火焰燃烧的愈加旺盛,转动的星辰如同疯了一般偶有脱轨,便会狠狠地撞击在星辰神殿的内壁上,几次之后,我注意到自窗户玻璃开始,裂痕逐渐扩张如藤蔓爬行。
与那如同敲击节拍的星星们步调一致的是燧石大人再次落下的重锤,更多的火星溅射而出,铺天盖地的遮蔽了视线,使我分不清那是被塑形者坠下了狂喜的泪珠还是那塑形着挥洒着愉快的汗水。最终,内壁被灼烧与撞击的凹凸不平,蜡烛的光芒也无规律的摇曳不止,齿轮再次转动,如同走马灯般的投影再次有了动静,而我与我的同伴们终于再次能够开口颂唱。
我仿佛听到了轻微的叹息声,如同稀薄的晨光掠过耳畔。我知道我们的大祭司最终选择了妥协,想来不是对我,即使我也在尽力与其对峙如同蚍蜉紧抱着巨木。或许是他最终决定了服从自己老师的意愿,又干脆只是下定决心屈服于自己的欲望,毕竟众所周知司辰与具名者们的激情远胜我们。无论是什么缘由,他终于又开始吟诵那长诗般的祷文,而我如痴如醉。
但到那祷文的最后部分,杂音逐渐增多,不和谐的音符使得这颂歌有些扭曲,这无疑为我的记忆增添了考验,更别说在那之前有着很大一片的空缺区域,但我知道我不该强求太多,或许即使是片段便够我用,也可能这就是对我的考验的一环,我并不贪心,只尽力记下自己能够听明白的部分,去掉了那些不成曲调且不太连贯的哼唱部分,但那变调却愈演愈烈。
到濒临终结的部分,我已经完全听不懂那些破碎的如同真的被击打了如此多次的词句,原本应当的乐曲的部分也逐渐化为了不知是狂喜的欢笑声还是苦痛的惨叫声的单一音节,但我看到了一轮仪式结束的迹象,我的脚下不知何时汪起了一片尚在流动的油脂,那是我本应该立刻带回去的东西,我知道那便是逐客之举,轻声道谢后便赶忙继续我那中断太久的工作。
将临仪式这次又持续了数个昼夜,具体是多久我无法知晓,在恒温的火焰与长明的辉光之中,时间的概念几乎被抹消,唯有我那不断滴落的汗珠仍在提醒着我人生苦短,但或许是因为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我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没有片刻分神直至四散的流星缓缓升起回到苍穹,再次沿着它们应当的轨迹漫步,我才意识到或许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一次工作结束了。
此次我们增添了许多的弟妹,它们的光芒尚在体内沉睡等待着盗火着持火种而来,但可以预料到,基本上在我燃尽之前,我们应当无需再举行一次如此隆重的仪式了。我跟着同伴们自工坊走了出来,但还未来得及回到我自己的位置上喘口气,我便被我们的大祭司拦住了,他那几乎要杀人的注视让我几乎如同阴影般消融,我的同伴们都退却了,只留下我伫立无言。
“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我们的大祭司仍旧以尽量平和的语气向我询问,但那不容违抗的用词使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愠怒,而在那之前,我知晓他一反常态的没有试图多挽留一会儿,而是主动将星星送回了天空时,就知道他想来是已经怒不可遏,迫不及待的想要找我的麻烦了。我能够听到他的深吸气平复自己的情绪,这确实让他冷静了些许。
“你不是会主动做这件事的人。”我看到我们的大祭司原本紧紧握着提灯以至于有些过分泛白的手指逐渐松开,知道他以理性思考后怒气略微平息,“是谁引诱你去这么做的?”他是在指工程师先生吗?我眼中闪过了几丝迷茫,我并不能分辨工程师先生的言辞是否是刻意教唆,还是仅仅直抒胸臆,而早就有了这渴望的我正巧被他点穿了心思才无法抑制。
我因此陷入了沉思而没有回答,我们的大祭司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本就是个永不停歇的劳碌命,整天整天的在外奔波,习惯了这样生活的他不仅是坐不住,甚至站久了都会决定无聊至极。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刚刚举行完将临仪式的他身体减损了不少,即使他穿着长袍且有如同轻纱般的辉光掩映遮蔽,我仍旧能够看清他身上斑斑点点的灼伤痕迹。
显然一位司辰那滚烫的激情对于即使是具名者的他来说仍旧是难以承受之物,若是那些灼痕算是能够遮掩的话,我们的大祭司那被烧去了大段,仍在因为热力而不断卷曲的发梢才是最明显的痕迹。可以想见,受到了如此伤害的他现在急需休息来使自己恢复过来,而我已经浪费了他不少的时间,因此当工程师先生挖穿了玻璃钻出来时,他自然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不智凡人大人,还请您原谅他。”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工程师先生打出的那个尚且散发着难闻气体,且仍在不断腐蚀着的大洞,有些惊讶他是从哪里弄来了如此的强酸,或者说,毒液?而在听到他为我辩护时便吃惊了,“是我此前想要来这里寻大人,却始终无缘得见,便尝试引诱了他,想要他替我引荐一下,谁知他实在有些笨,窥探秘密都如此正大光明。”
这话说的我颇为惭愧的低头,但我们的大祭司竟然真的因此决定不再追究我的责任,挥手命我退下去休息。我正松了口气,又听他继续说道要与工程师先生好好聊上一聊,这一下又使得我紧张了起来,但好不容易获得了赦免,此时总不能继续不识抬举,我担忧的看了工程师先生一眼,退到了他离去时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他何时能够自我们的大祭司手中脱身。
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日的黎明,我看着黎明少女的手指逐渐触及正午,忍不住为工程师先生着急起来,但又转念一想,他似乎也少有走寻常路的时候,至少我每次与他见面,他都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打通,或是自己寻找到了一条小路钻出来。基于如此,这大概率会是我自己多虑,但我知道生命安危的事情是哪怕百分之一都赌不起的,我并不因此心怀侥幸。
最终,我决定回去,回去我们的大祭司面前为我的这位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委托人求情,但才刚一转身便撞上了一件不算锋锐的硬物的一角,疼的我直皱眉头,而对方显得竟然比我还惊讶,“你怎么发现我要吓你?”不,我不知道,待疼痛缓解,我发现那埋伏了我的人竟是工程师先生,恼怒的感情立马化作了惊喜,也不再追究方才的事,“你,如何?”
“好得很,我就知道你们没办法的事情,不智凡人大人一定会有办法。”虽然仍旧是被刻意拉低了的帽檐阻拦,哪怕是我的眼睛也无法看清他的脸,但我猜想工程师先生眼下一定春风得意,因此我应当道喜,“恭喜。”我祝贺了他,同时注意到了那个方才使我吃痛的家伙,是一把奇形怪状的测量工具,似尺非尺,像规非规,有些摆锤的样子,但也不算摆锤。
“这是?”我明知故问,这一定是我们的大祭司给出的方案,但我仍旧想要从工程师先生那里挖出一些来,毕竟他也是如此待我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