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泊(二十八) 抽丝剥茧(1 / 1)
渡鸦先生勉力将这故事讲了一半,但他看上去实在累极了,以至于到最后他口中的文字几乎难以连成片段,于是玛丽内特只能遗憾的宣布今日大概只能到此为止,并命我扶着他寻一处鸟窝或是洞穴歇息,而自己便先去船上等着摆渡,我自然是只得照办,虽然口中还抱怨着渡鸦先生并未讲清所以然来,因此我至今扔不清楚该如何将那所谓的渴慕抽丝剥茧搓成线。
他睡得很沉,如同他的体重一样,一个少年人,哪怕是加上羽翼的重量都不至于此,我只能认为他在半路便睡着了,因此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肩头,那对我的单肩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于是我转而将他背起。我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羽翼,我意识到它们扇动了一下,而渡鸦先生也在此时发出了近乎撒娇般的低吟,我吵醒他了吗?但随后他的鼾声便继续了。
看来只是我的错觉,站定了一会儿后我继续上路,但渡鸦先生却偏偏在此时于我耳边说着什么,轻微的仿佛梦呓,但他言语中的条理却又足够清晰,我知道这才是他想要教给我的东西,玛丽内特在场时反而是不方便的,只是他也在同时向我提出了一个难题,“我说,你可愿暂时化作游鱼?你要知道这绯色的海水中,浪潮大人的每根血管都是名为渴慕的丝线。”
渡鸦先生告诉我这便是为何他总是选择摆渡,而不是选择波涛来行路的理由,那可不仅仅是担心打湿羽毛,毕竟那只是皮肤而非真正的羽翼,不过他现在倒是真的要为此事担忧了,而且这还得花上他不少时间,因此他可有些时间不能帮衬着我,所以我必须去往那丝线纠缠的最紧密处抽丝剥茧,但我也有着自己的难处,“渡鸦先生,你知道浪潮大人始终拒斥着我。”
“我会为你分开大海,哦,我的小鱼,你只需担心自己是否会搁浅。”渡鸦先生笑了,他告诉我如今的他今非昔比,哪怕是浪潮大人,尤其是与圣杯大人对抗中无法分神的浪潮大人,虽然正面对抗仍力有不逮,但若只是将自己的颜色如同一根针一般投入大海可没从前那么难了,又或者说从前细如发丝的针刺如今或许如同斧劈一般有力,“且等等我,这不急。”
“渡鸦先生,您有些太喜欢让人等待了,虽然我最不缺的便是耐心,除非是在等待吃喝。”我想要耸耸肩,但考虑到他仍伏在我的背上,我忍住了只是继续向前走去,但渡鸦先生自己倒是不愿继续待在我背上,他如同水流一般从我的肩头溜走,当我回头时只余下了几片乌黑油亮的羽毛,比起他从前编织的披风中的更宽阔与柔顺,虽然沾着些许属于飞鸟的奇怪气味。
你瞧,说起耐心的时候他又心急了,我还未来得及同他说起第二项疑虑,我担心一旦我得以投入浪潮大人的怀抱,我便会忘记一切从前的渴望,只愿成为一随波逐流的游鱼,于吞噬与被吞噬以及一次次生诞之中长眠于他的怀中,但或许渡鸦先生,还有圣杯大人并不在意这些,他们总不会只寻了我一个,又或者他们早有其他打算,而我到时可只遵从自己的心意。
就像现在,我会回到我的老伙计身边,将那已经变了副模样的玛丽内特送回到岸边,再指了个方向随她自己找路到圣杯大人的圣堂去,我知道那建筑额外显眼,尤其是在沿岸的礁石与房屋被潮水冲垮之后。我不会提起渡鸦先生的嘱托,也不会说起我们之间的秘密,而玛丽内特,我相信她的翅膀虽然如同蜻蜓般轻薄但依旧足够有力好似鸟之双翼,她本无需引路。
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一路上我是想要与她搭话的,但她显然忧心忡忡且没有理会我半句,我猜虽然渡鸦先生肯定了她的言辞,但她自己,即使之前信誓旦旦,也不是真的相信自己能够仅靠着真诚去说服那位,他们所说的新生的司辰,尤其他或许还有着可怖的力量,如同其他足够老成的司辰一样,否则渡鸦先生便无需提及撕裂大地之类的话,那可不是夸张。
“玛丽内特小姐,我们都在不太量力而行的事呢。”我看到了熟悉的海岸,虽然这段时间它再次往前推进了不少,因此还未到岸边便遥望到了那形似杯盏的圣堂,我将它指给了玛丽内特看,又说了那句真心实意的,虽然听上去可能有些像拉关系的话,毕竟她虽然比起司辰来说脆弱的如同挥舞起拍子便能碾碎的蚊蝇,但比起我来依旧强的足够掌握凡人的生死。
不过这确实取悦了玛丽内特小姐,虽然她嘲笑说我们俩并不能感同身受,且我从她眼中看出了更多的恍惚,而就像是为了证明我不曾看错,她在靠岸离去时被船沿绊倒,即使她扇动着翅膀,我想她还未适应自己新的,或者是已经不再适应旧的身躯。我后悔了我的决定,不过现在不算太迟,我向她发出了邀请,并牵着她的手走到了那近看更似喷泉的圣堂门口。
“哟,你为我带来了一位美人。”圣杯大人正坐在那出水口踢着水花,见到我们来眼前一亮,拉着玛丽内特那遍布纤毛的手夸奖道,但若是看的仔细些便会发现她的手指化作了支流躲开了那些仍在摇晃之物,而她又抓握的如此用力,仿佛想要透过皮肤渗入其内里,玛丽内特显然比我的观察更有切身体会,我看到她垂眸皱起了眉头,但最终是没有尝试挣开她。
“渡鸦,他让我来这里的。”玛丽内特的眉毛不再竖起,她的声音也清脆且怯生生的如同新嫁的少女,我想她或许是在示弱以博得对方的同情,毕竟圣杯大人看上去便像是如同母亲一般总是容易对孩子感情用事的人,又或者她真的被圣杯大人的力量所震慑,因此她的皮肤褪去了往常的光泽,反而被圣杯大人的酡红所染,此时提及渡鸦先生既是警告也是求饶。
“是吗?那他还真是为我带了份不错的礼物。”圣杯大人的笑意更浓,言辞也更带侵略性了,不过她的手指与赤红之色倒是褪去了不少,她放开了对方的手腕转而捏了捏玛丽内特的脸,这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一位亲昵的爱人,“同我到上面来吧,我会用最好的美酒与佳肴来招待你,渡鸦那家伙很小气,从来都将最珍稀之物私藏在羽翼之下,而我可同他不一样。”
“很荣幸如此,圣杯大人。”随着圣杯大人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玛丽内特的双目逐渐泛上了如同绯色美酒般的流波,而口中也只除了服从与沉溺的言辞外说不出其他的话语,眼见圣杯大人这就要将其投入杯盏,或是酿造这美酒的酒曲之中,我忙在那之前将渡鸦先生所吩咐的,玛丽内特的目的地及大致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告知了她,以免行事不利往后遭到埋怨。
“我的朋友?渡鸦是说那养蜂的红豆杉?哈,那家伙想要蜂蜜酒被我拒绝了多次,又想要借着这个打上主意。”圣杯大人猜测的简直太符合渡鸦先生的本性,我尴尬的笑了笑无从辩解,好在她喜爱渡鸦先生此次献上的礼物,因此难得的慷慨了一回,“你若下次见着他,便说我为他留下了一盏,但他得保证不能窃取更多,听明白了的话便回到你的岗位上去吧。”
“我回照实转达。”为了避免圣杯大人将应对那已然为其倾倒,都快忘了那曾为其渴慕的新生司辰的玛丽内特的手段用到我的身上,因为我若是中了招搞不好会想要将胸中跳动之物都取出来送到她面前,随后被其弃如敝履,所以我赶忙答应了下来,只是在心中又补充道,“但若是他不想遵守你的诫命,我可是管不住他的,且您应该知道他的贪欲从来难以满足。”
我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我还在打着腹稿时圣杯大人便将我顺水冲到了我的老伙计身边,我还得是拉住了船缘才没有比渡鸦先生的援助更早滑入浪潮大人的胃中,此刻被其吞噬的话我可活不到二次生诞,搞不好哪怕侥幸得以重生,在脆弱如卵时都会被饥饿的游鱼所吞噬殆尽,因为我发现它们的族群与日俱增,但浪潮大人能够提供的食物却只会越来越少。
当然,现在它们还只是烦躁不安,吞噬二次生诞的自己以及即将孵化的孩童还并未成为主流,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它们组成更大的鱼的影子在我的船下嬉戏优游,如今它们更多的像是边缘粗糙的球,断断续续的海蛇,以及类似迁徙的候鸟却缺乏头雁的指引,而到渡鸦先生与我再次见面,他自半空落到我的船上时,它们便已然近乎相濡以沫之鱼般吞噬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