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二) 迷宫(1 / 1)
那张地图最终还是未能被补全,不过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我已然能够辨认出它那记述了我所居住的世界的所有部分,至于那如同水中或镜中倒影一般,我脑中既觉得熟悉,又无太多印象的,便暂时抛之脑后,毕竟我想当我真正立于那房屋与门户的迷宫之中时,这地图便派不上太大用处了,不过我仍旧为它寻了张新的蛇皮来重新绘制,因此我的后背仍隐隐作痛。
“但愿那依旧缺损的部分不要太多。”我叹了口气,自从与墨萨拿定居以来,我便几乎没有再蜕皮过了,仿佛我也如同浪潮那海面下的镜像那样凝固不动,连生长也不曾,而此次取下的那块所谓陈旧的皮肤也始终有些操之过急之感,但好消息是当我沿着地图,穿过了那纵横交错如同群蛇行经的山谷,找到了那被风沙掩埋的入口处时,我的皮下久违的发痒起来。
应当就在这下面了,我从来不畏沙尘,因为我已然习惯了穿着足够厚实的衣物行走,而我的血也比起常人更冷些,因此需要常常晒太阳,这使得我有些害怕地下的环境,或许我应该掉头回去了,在我亲眼目睹了我父亲的终局,且我还没有孩子,没有其他人能够继承我们对于此地的记忆,而更令我踌躇的是,那不断陷落的入口已经朽坏的如此厉害无人曾经修复。
我的父亲或许是最后第二个踏入此地的人,而我也许是最后一位尚且知晓此地入口的人,墨萨拿人需要锁匠,却不是每天都需要,而我也不是唯一的锁匠,因此若是我踏入其中,这名为谎言之墓的迷宫,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等着我回来,或许以后也不会有,如此我便羡慕我的祖父,他是个明智的人,他的作品纵使从未完成但会矗立直至海风与浪花将其摧毁殆尽。
他比我们活的更久,因为他足够好运,我知道他曾经学过那些所谓祖先留下的知识,但他却只在留下那张地图与只言片语后便在某日说是要追逐着桥而远去,但就我看来,与其说是追逐不如说是创造,他每到一处便会打下新的桥桩,但最终总是半途而废,直到我们再也联系不到他,仿佛他正站在彼岸,但链接我们彼此的桥梁如同他那遭弃的作品一样生生中断。
“我只走近一些。”我听到自己如此喃喃自语,“只看上一眼,若是当真如此危险,我一定转身逃离。”毕竟我已然有了生活下去的资本,实在无需如此冒险,虽然过去的我若是听说我此刻的言论,不说大惊失色也会怒不可。唉,我觉得我真是越来越像父亲了。而我的祖父却总是同我说起桥,在他还未离去的时候,那时我还问过他个现在看来极为愚蠢的问题。
我那时总怀念自己那于梦中所居的乐园,而我的祖父则告诉你那便是漫宿,我们世界的投影,又或者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乃是漫宿的投影,这对我来说十分深奥,但我的祖父并不拘泥于此,他总是告诉我门的两侧无需分清内外,桥的两端无需分清此岸与彼岸,他只在乎是否存在门,是否通着桥,而我也因此问了他,我苏醒时的世界与我那梦中的乐园可有通桥?
“七蟠,我们的祖父,啊哈,或者说外祖父,他曾是那座桥梁。”这是我的祖父的回答,但他此处所答的可不是我的梦境,而是被他称作漫宿的地方,如今我已然知道那梦境本身便是通往漫宿的大门,只不过它将自己打扮的富丽堂皇,因此我迷失在了那道路的两侧而从未走到桥的彼岸,但那时的我显然是不满足于那个回答的,并且还撒娇着要他带我去往乐园。
“我想,它在醒时世界中未必有形可见。”我的祖父被我闹得没法,因此半是无奈半是宠爱的叹着气,“但你可以试着在那乐园的深处与边缘求索,我想梦中自有虹桥的。”这句话我记到了现在,但哪怕我的梦已然遭到了多次重塑,且当我于墨萨拿定居之后,我便不再做如此清晰的梦了,可有一点我仍旧能够断言,那便是我踏遍了每个角落都未曾寻到那桥。
同样从未出现过的是七蟠,我们真正的外祖父,我有事促狭的想他或许根本就不在那漫宿伸长着脖子如同一只惯于缩在壳中因此手脚都遭到了束缚,因此见到美味佳肴只能望洋兴叹的乌龟,或是如同我祖父描写的那般美好些,他的手指捅破了漫宿的高墙,而我们能够如同影子或寄生虫一般爬进漫宿,但我此刻不知为何,竟带着亵渎的诅咒他或许正被囚于此地。
最终,我仍是决定只是看上一眼,随后等我有了后人,能够将我们的故事继续讲述,再回到这里做我该做的事,即使那或许会是要花费上十世人生都未必能够见到太多效果,甚至干脆是徒劳无功的事业,毕竟那是属于我父亲的梦中乐园,或许也是我祖祖辈辈苦心经营的地方,除了我的祖父,那个自称在某日看到了这世上最完美的桥,随后便追逐而去的异类。
但或许是因为我得意忘形而走的太近了些,又或者那本来就是个陷阱,因为我在心中对某位司辰不敬,而他又那么乐于以他人的窘境取乐,于是流沙的漩涡抓住了我的脚腕,且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吞我入了那貌似巨口的漩涡之眼。我想要呼喊但沙子堵住了我的口,我面前掩住鼻子才得了一线喘息,但我的耳朵却被隔绝了声音,我的双目不敢睁开生怕进了沙。
那是明智之举因为我的表皮被尚未完全细腻的砂砾磨得生疼,我的及时掩护至少保住了我的眼睛,也使我不至窒息,虽然那些沙子紧紧咬着我的胸腔,使它疼的如同着火,但感谢我多少还是继承了一些我父亲的特征,我的肋骨与脊椎易于变形又足够坚韧,否则我大概不会如此疼痛,却会从此失去行走的能力,只能匍匐在地以腹部行走如同真正的蛇,乃至生机。
不过这也同时导致了我在终于能够大口呼吸时来不及睁开双眼,因此我的背狠狠地撞在了石板之上,那应当是我的祖辈们所铺就的地砖,那并非完整切割而是以火烤就,因此它们更坚硬且至今还存留着些许属于燧石的火热,因此当我瞥向它们时,点点明星便闪闪烁烁的为我指引了方位。我认得出那无疑是来自星辰神殿的技艺,至少那些蜡烛做的人们如此自称。
也许他们在吹牛,又或者他们自己也是茫然无知的,无疑我的祖先掌握了与之类似的技艺,当然也可能那是有人雇佣,或是呼唤了他们中的一位来为那蛇行之地重新铺就了砖墙与地面,但至少就我觉得没有哪条蛇会喜欢这个,包括我也是一样,因为那松软的土地与沙子的空隙本是我们天然的路途,但砖块的缝隙显然要少得多还如此固定,那无疑减少了选择。
因此那本是极为空旷的居所此刻拥挤的像个迷宫,而我所处的位置,或许是曾经的祭坛,因为它足够空旷且我见到了一座庄严但颇有趣味的雕塑。那是一名工作中的女祭司,我看到她正手忙脚乱的调试着草药,而同时她还需要安抚自己的主人,他正以巨蛇的形态像是围巾似的缠绕在那女祭司的脖颈上,尾巴又松松垮垮的垂在她的胸前,我从中看出了一种狎昵。
至于她那手忙脚乱的表现便更生动了,他们甚至为那女祭司雕琢了四只纤细的手,且每逢关节处都以球形之类代替人的手指本来应该的模样,那一定是一种幽默,毕竟无人会真正生的这幅模样,除非是弥阿那些遭到诅咒而不得不啜饮风沙的怪物,但她显然不再其列,毕竟七蟠的女祭司,如果我祖辈的传说所言不差的话,她应深受宠爱且最知名的便是祭舞翩跹。
至于她的面容,虽然风霜使之模糊,但仍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至少我望着她便出了神,而那是我在望向墨萨拿那一众以美貌与迷人著称的居民们时从未产生过的,难以言说的着迷。我仿佛看到她旋转了起来,她的围巾化作了披带,染着如同彩虹般的颜色,卷起了如同正在编织虹色流苏的旋风,而那披带向着更远处延伸的方向,我终于寻到了传说中梦中的虹桥。
那虹桥正一点一滴的向我延伸而来,且离得远近,便越扩大,我想当它来到我的脚下,它一定不再是那脆弱的披带,而是一座能够承受一切梦境重量的庞然巨物,而我的体重则更是不值一提,我能够轻易的走上去且不激起半点风浪。我如此专心的注视着那不知是否是幻象向我伸出的手,却不曾发现那祭祀之舞已然到达尾声,而最终它仅仅只是破碎于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