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三十四) 血浓于水(1 / 1)
当我确认自己的胃已无法容纳更多时我的吞噬便停下了,但我眼底的泪珠与嘴角渗出的血色不曾,渡鸦先生不会后悔告诉我这些事的,他最多是愧疚自己没有更早些告知我,因此他仍安慰我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与我早已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自打七蟠回到漫宿后我们的祖先便分道扬镳,而我也无需非要将这些素未谋面,几乎完全陌生的怪物当作是真正的亲人看。
“若你在沙漠中遇上了它们饥肠辘辘的巡游,那它们定然是会捕食你的,甚至或许它们刚刚饱餐,也会试图再多吞噬一些。”是的,如同我对它们的反应一样,不过渡鸦先生或许误会了什么,我接过他递来的手帕拭去了嘴角的血迹,它们与泪珠混杂在一道将我的衣衫都染成了暗红色,“若是我遇上了它们,或许我的胃也会如同磨盘一般催促我去将它填满的。”
“渡鸦先生,我并不为吞噬了自己兄弟姐妹的血肉感到悲伤,甚至我感到欣喜。”如果要说唯一悲伤的事大约只有,我意识到了自己理应的生活方式是如此的不合情理,至少是不符合我这么多年来受到的教育,而明明应当抗拒的我却打心底里甘之如饴,但也仅仅如此而已了,“渡鸦先生,我不知道我为何流泪,也不知道是为谁而流,或许那是我血脉的本能吧。”
“渡鸦先生,您说,若是它们吞噬我时,或是互相吞噬的时候,是否也会流泪?”风沙带走了我最后的泪珠如同月露擦去了晚霞,我在问出这个问题时一定是带着笑的,但往日最爱嘲笑我的渡鸦先生此刻倒笑不出来了,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催促着我上路,于是我便只能自问自答了,“我想大约是会的,我们血浓于水,而如今它们也流淌在我的血脉中了。”
“渡鸦先生,我说的不对吗?”我抬头望着如同巨大镜子的月亮等候着渡鸦先生的回答,同时我盯紧了那颗星星的轨迹,它通常是不会行动的,但此次不然,仅是一眨眼间他便改换了方向,不像是一座于海中孤岛上固定的灯塔,反而像是船头的灯笼,夜间引路者手中的提灯,而渡鸦先生或许也为此感到惊讶,他保持了绝对沉默,只是风声在夜间呼啸的更响亮些。
“渡鸦先生?”我转过头想要叫醒他,最多我们不再讨论方才的问题,如今的我更想知道那颗星星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无论如何再寻不到他的踪迹,只在我的脚跟附近寻到了一片躲避着风沙的黑色羽毛,但风声在我转头时便渐渐止息,我终于意识到这家伙他竟然自己逃走了!他将我丢在了为月露染白的沙地之中,而那风声正是他离去的讯号,但我却没有捉住。
好在他最终为我指引了一条道路,虽然那颗引路的星星如今看着有些飘摇如同顺着青烟往上飞舞的火花,但至少是有个方向?哈,我可真是谢谢他!而更糟糕的是,我发现因为我在那颗行踪不定的星星身上花费了太多时间,故而没有发现月色的黯淡以及遭掩,当巨大的阴影自我身后压倒下来,却恰如其分就像是我本人的影子被拉长了些时,我便知道危险降临。
那影子的主人,它或许目盲但它的速度是那么的快,我都不曾回头查看便下意识的向着附近的沙壕之中隐蔽踪迹。出于本能,或是紧张的局面激发了我的潜力,在我的双目注视的方向似乎产生了一道不太稳定的裂隙,不算太大但我若是俯下身子猛地扑过去倒还算勉勉强强,而那摇摇欲坠的门框显然容不得我犹豫,我迈过了门槛,而那错误的门的我的身后崩塌。
还好,来得及,有了喘息之机的我终于有时间转头看看我那位素未谋面且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它在尚未成为板上鱼肉时生动且莽撞的样子了。我看到它的头正埋在沙子中来回摇动,不知是因为冲撞的太猛被卡在了里头,又或者只是单纯在寻找着我留下的踪迹。那里正是我的脚印最终消失的地方,它一定认为我和平日里卧在沙中躲避太阳的它一样挖地跑走了。
嘿,真是个愚蠢的家伙,它应该庆幸我的胃已经被填满,并且我能够忍耐住口中升起的渴慕,我悄悄的爬出了沙壕,我想那或许是他白日里安眠或是方才行走而压出的痕迹,而附近的沙丘看上去或许要安全的多,虽然它只要抬头就会发现我在注视着他且看着它的笑话,但留给它的时间可不多了,月亮已在我的背后再次显露了身形,我的影子被其投下如同倒影。
不过我的行为的确是有些傲慢并且还将自己置于了危险的境地,但我能够逃走一次便能够逃走第二次,打猎不是我的专长,但逃跑可是,因此我在看到那怪物停下动作时只是忐忑了一阵便又昂起了头,不过奇怪的是,纵然它挣扎的动作随着月光照射在它的鳞片上使之发出了痛苦的嚎叫而变得愈发剧烈,甚至扬起的风沙使我不得不服软躲避,但它没有再抬起头。
莫非它真的被卡在了沙穴之中?那我可就要笑掉大牙了,但考虑到这也可能是个陷阱,因为它或许狡诈如我,又或者它只是畏惧月光但想要美餐自己送上门来?我将兜帽压的更低,却没有挪动身形,只看着月亮拉长了我的倒影,自那沙丘蔓延到了那似乎困住了它的洞穴,随后一道形同鳞片反射的刀光便刺入了我的阴影,也在同时斩断了那兀自挣扎的巨兽的头颅。
看来是我杞人忧天,我的兄弟姐妹当真是落入了猎人的圈套,此时我也看清了那猎人的形象,只是他似乎与我一样畏惧他人的眼光而将自己包裹了厚重的衣物以及兜帽之下如同一袋发霉的土豆,哦,或许我本人在外人看来也是如此?咳,我最好还是不要往深处细想,而且那猎人显然有着自己的同伴,于月光下,我的影子之中盘旋的,是一只翅膀燃着火星的鸟。
那鸟比起它的旅伴更早的发现了我并发出了鸣叫,哦,我可能盯着它那燃烧的羽翼看了太久,但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如此火热而美丽的羽毛,它们光滑闪耀如同反射着星光的燧石。我记起我在书中见到过前人对着不死的鸟儿的描述,它们会不断的投入火中以求取重生,因此有着如此漫长生命的它们大抵是不会做某人的猎鹰,尤其那猎人先生的身形看着不算年长。
不过它们应当追随着那不断锤炼着它们身躯的火焰回到漫宿去了,或许有些如今正围绕着星斗飞行,我眼前这位或许是当年残留的卵中孵化的遗孤,或许是如同吟游诗人那样偷着跑下来的淘气鬼,无论如何,这可能是我今生能够看到的唯一一只不死鸟了。唉,我真是羡慕它的那位旅伴,我低头想要看清他究竟何许人也,而他也同时抬头望向了我,四目相对。
我们同时拉低了我们的兜帽,无论渡鸦先生还是圣杯都曾告诉我那些猎人最是厌恶蛇的儿女,我不能让他看清我两颊的鳞片,嘴角藏不住的毒牙,以及显然非人的瞳孔,而他躲避我视线的原因我也明白,并非所有猎人都愿与人交往,或者说只有少数幸运儿才会乐于混迹人群,而这位先生并无如此好运,显然他的父母都是纯净的矿石,但他们的炼金术实在蹩脚。
只那一眼,我便知晓了那不死鸟会选择他的理由,我看到他的眼中闪烁着烛光,他的皮肤如同黑曜石一般坚硬,但他的血管却如同凡人一般脆弱,我看到它的体表如同火山石一样皲裂,本该流淌在体内的岩浆烧穿了血肉在那沟壑之中流淌,灼热以至于他的呼吸都带上了火星,但他的舌头却如同我们一样柔软,他的喉咙大约亦然,我猜他应当是个沉默寡言之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对我做出了几个或许是他们行业内的手势,或许那是一种特殊的语言,而我恰好无法理解,而他的嘴角是山石一般的坚硬,很糟糕我甚至无法判断他的善意与否,反而是那不死鸟更自在逍遥,它的声音如同打火石撞击铁片一般清脆但沾染着热烈的气氛,但至少它的吐息不会伤到它的喉咙与声带,也不会在它的舌上留下灼热而苦痛的疮痂。
“先生,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我的朋友他正在尝试着对你表达感谢。”我点了点头,因为我不能以太灿烂的微笑回敬,我担心他会看出我的嘴能够咧开的角度非同寻常,“我们为了埋伏这怪物布下了圈套又做了不少的准备,却始终难以得手,先生你倒是这一路过,便恰巧使他自投罗网呢。”那不死鸟说清了前因后果,而我则实话实说,“误打误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