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人上人的消失(1 / 3)
如果有一天, 连十八芝这样的江湖大豪都开始琢磨政治课本中的道理了,那便说明买活军的统治,实在是很成功的
于康顺来到鸡笼岛这里, 已经一个多月了,他的住所就在新泉县建好的几间水泥房里,每天除了给郑地虎上课之外, 于康顺也是没有一刻闲着的。他要下到各村去, 统计如今村民们的文化水平、年龄层次、性别信息, 来计算着新泉县需要多少老师, 而他们又该在哪里上课,吃什么、住什么, 每日拿多少文的工钱, 以此来决定有多少老师能在本地招聘, 多少老师要回本土去运人过来。
这是新泉县教谕应当承担的一项工作教谕在外头本是闲职,除了管管县学, 每年的县试之外, 并无太多事做, 但在买活军这里,教谕真可以奔波到让人一年晒黑不少,于康顺现在所做的这些, 他在福建道的同行们也一样在做, 而且比他更辛苦, 因为新泉县的盘子还不算太大,垦荒没有垦到山里去,福建道八山一水一分田, 很多村落寄居在山里, 和外界交通非常不便, 到现在都没有修通水泥路,教谕去这样的村子里摸底只能跋山涉水,吃的苦流的血半点不比当兵好。
当然,福建道现在也在开展搬迁活动,将许多百姓搬迁到平地或者干脆来鸡笼岛居住,这里面的道理,在报纸上是讲得很明白了,现在讲究精耕细作,每个人耕种的土地比之前少,再加上多年来的兵灾、瘟疫,平地上的人员缺口也很大。
以前是这些土地的主人不肯白白把土地给山里人种,山里人呢,也不知道有这些无主的土地,现在情况既然已经和以前不同,那么又何必住在山里呢下山来耕种这些好地不好吗用买活军教导的新办法,种的地比以前少,出产却高得多了,傻子才不愿意呢。
因此,从去年到今年,买活军这里是有一个下山潮的,但也不意味着山上的田地就会被荒废,从邻近的江左道、两广道那里,涌来了许多佃户,他们都是从省界那边的地主手下逃过来的,这些山村的居民们默认他们来接收自己的田地,甚至特意去通风报信,告知他们村落要搬走的消息有一部分是因为舍不得这么好容易开垦出来的熟田,另一部分是因为他们可能原本就和佃户是亲戚。
现在福建道过上了好日子,怎么能不把一家人都带来对这些农户来说,哪怕已经知道了买活军这里喜欢提倡分家,但分得开的是法律上的关系,分不开的却是自古以来根深蒂固的观念,一家人、一族人便该互帮互助,互相带挈。
各地的人都在发疯一样地往买活军这里涌来,对于官府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但对教谕来说,还是满让人绝望的,因为这意味着永远降低不了的工作量,永远不能不去的山村怠工这是不存在的,因为会去这些山村的,不止教谕,其余吏目都是要去的。
县官希望自己治下的人口上升,农业主任也希望产量上升,修路队希望去修路,勘探队要去勘探矿产,买活军这里的矿奴很多,彬山早满员了,现在各地的矿山、矿井都在加紧开凿。既然大家都要去,那你为何不去你若是没有个很正当的理由,那这份工作就可以不用干了。
买活军对于吏目,宽容而又不宽容,宽容在于给他们的钱是很多的,至少比以前要多,而且不拖欠,而且福利好,但不宽容之处在于他们很重视对工作的考核,开除人也不含糊,第一批吏目很多已经被开除了,他们多数是老官府的吏目转变过来的,还不适应新官府的节奏新官府根本就不愁没人来做吏目,他们原本的优势是识字,但现在买活军这里哪个人不识字
这就是教育的力量教育是买活军的底气教育把知识传播到所有人身上,给各行各业的人才都打上了厚实的基础教育,是买活军的王道之基
买活军对教育的重视,是从谢六姐这里传承下来的,谢六姐只有对农事和教育会过问得非常细致,县学教谕交上去的每份报告都会细看,甚至能看得出语法上的错误,数据上的疏漏,每个县学教谕上任以前,都能拥有亲自面见她的殊荣,买活军在云县的学校上刷的标语,闪耀在台阶顶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这话实在是说到了于大郎的心坎里去了百年大计,当然是要以教育为本做了四年的教书先生,到现在成了县教谕教育主任,于大郎早就不去想什么外头的科考了,他不但在叶仲韶、张天如等名士来到买活军之后,充分地认识到了自己在科举上所能取得的成就,而且也充分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兴趣。
他就是喜欢教人,时至今日,于大郎可以诚实地承认,好为人师者,莫过于我于大郎,有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自己的俸禄拿得心虚了,因为于大郎从散播知识这件事本身上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快乐。他实在是喜欢这样的景象本来十以上的算数便要掰脚趾的农人,现在也会列竖式计算了,下乡时,村口闲坐着的老妪,手里拿着针线,时不时地眯起眼睛看看一边的话本子,嘴里喃喃地念诵着本子上的善恶报应故事。
每当看到这样的一幕,于大郎便打从心底地微笑起来,这是他于这份工作最迷恋的成就感,这么多的人在六姐的政策和他的努力之下,把自己的世界历史性地拓宽了,从眼前实在的生活中,推出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虚构,但却又对现实能产生重大影响的世界中去,读书识字,曾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但现在谢六姐把它变成了一种必须,于大郎觉得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当然他也享受着走到哪里都被高看一眼的感觉,于大郎教过很多学生,他们中大多数人,不管做什么工作,境遇如何,见到于大郎,都是恭恭敬敬发自内心地叫一声于先生,于大郎有时在日常起居上不得不加以注意,他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学生们强行安排了优惠这些学生们或许从前大字不识,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多么的愚笨,他们知道,而且会格外敬重真心为他们着想的先生。这对于大郎来说,有时候是个颇甜蜜的烦恼,他偶尔买点东西,还要托人去办,免得不由分说就被便宜了不少,自家还不知情。
于大郎喜欢这样的感觉,胜于在外头经过十年寒窗,考个进士当个小官,如今他是可以坦然对自己承认的,尽管从出身来说,于大郎是不折不扣的地主阶级,但他却更喜欢如今这样的生活,阶级只是一个人生活的开始,于大郎现在已经完全脱离了用地租供养自己的生活方式,再者来说,地主阶级似乎对自己这个阶级也没有什么自觉,更没有什么公约,因此于大郎并不觉得自己背弃了什么,他反而觉得自己在买活军治下得到了发展和进步,不论是他还是他的家族,日子都过得比从前好了很多。
去做水兵的义弟平安,便不说了,父亲、母亲现在都在临城县做吏目,父亲已经从临城县县令的位置上退下来了,现在主抓临城县的治安,算是半个闲职,母亲在临城县医院上班,顺便还学了几手,闲暇时可以客串护士。二弟也参军了,现在跟着私盐队走南闯北去了,小妹不必说了,也是个威风八面的女水兵。
原本大家的共识,是让长子于大郎保持低调,做个教书先生,但大家都没想到,现在职位最显要,职级最高的反而是家里的教书先生。于大郎被夸奖过几次,“工作做得细致,有耐性,心态也放得平稳,能贴近群众,没成见,善于学习”,他的提升,除了统筹能力之外,也得益于此,于是他便更加注意保持这方面的特点,更加注意随时去学习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