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5 消失的村落(1 / 3)
“俺们叙州的日子,如今可是蜀中数得着的哩别看是大江上游,可下游的万州,都未必有俺们这么多高级货色,便连锦官城的大商人,都要到府城来进货”
对于近乎生番的夷人,水手们当然没什么可说的,山子一帮人在最初的震撼过后,被告知这种夜中举火的仙器,正是叙州这里受到神明保佑的证明,水手们便没有再继续讲解了,而这帮夷人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也变得更加的毕恭毕敬起来,手牵着手,唯恐掉队了,不能被这样辉煌的神界天工接纳,过不上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这会儿,他们对于自己生活方式的改变,也已经有了更多的接受程度,对于新生活的好奇也越来越高了,深信改变只有更好的份儿。
“那可不是不说别的,就是这大亮仙灯,啧啧,这话怎么说来着,夺日月精华、集造化于一身,这话可真是文雅,但用在这灯上还真是再好也不过了也就是咱们郝嬢嬢有本事,否则,从咱们叙州沿路去丰饶县,一路上多少州县,怎么就弄不到这东西呢”
由于夷人惧水的关系,他们是不从船上搭的长板上码头的,必须等待有限的泊位,这些议论,正是在等待船只排队靠岸时,山子和李谦之听着船只上歇息的水手船家聊天时窃听来的说实话,得亏了他们在语言上都是有天赋的,山子不必说了,老家就在这一带,虽然隔了几百里路,但大江上游的方言多有相似之处,不像是江南那样十里不同音,而李谦之一路走来,对于夷话已经学了皮毛不说,汉人的土话他是完全能够听懂了,不然,这些蕴含了宝贵信息的龙门阵,他们还未必听得懂哩。
“郝嬢嬢那还用说吗这是再生仙母若不是他们一家子出去了,叙州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依我看,郝嬢的生祠早就该搞起来了,偏是德哥拦着不让,说是这样不好那就再弄一个六姐菩萨的生祠嘛没的因为六姐菩萨不许人祭祀,其余人也都不能建生祠了,哪有这个道理呢。”
有个水手显然对郝嬢嬢推崇备至,他颇有些愤愤,另一个船家则劝解道,“唉,买活军那里的规矩就是如此的,俺们叙州这里也只能听命不是别人也还罢了,俺们同乡促进会的人,都是往云县常走动的,德哥不是说了吗,不知者不罪,可咱们都是知者了,就得格外守规矩”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不过听在李谦之耳中便十分耐人寻味了,因为格外守规矩这是一个比较词,可见城中必然有一伙人,或许是没有去过买地,或者去得不频繁,他们是没有太守规矩的,私底下可能还有些小动作,已经引起了同乡促进会这帮人的不满。当然这不满眼下并不明显,不过已可以确定,同乡促进会对买活军果然是最为依赖亲善的一帮人,这也很合理,他们是跑运输的,多数亲眼见过买地的繁华,言谈之间,把自己放在了较次要的随从位置上,这一点在他们买活军的使者看来,当然是值得嘉奖的,证明这帮促进会的人,懂得分寸,知道进退,至少并不惹人反感。
本来还想再听下去,不过,这时候夜已经深了,渡口也不算太繁忙,船只往前划去,在码头上吊着的五六盏气死风灯笼照耀下,夷人们陆续登岸,因为长久没有踩在陆地上,大家都有点儿天旋地转的,动作不快,水手们一面呵斥一面帮忙,场面一时颇为混乱,李谦之找到机会,和山子对视了一眼,彼此握了握手,他便矮着身子,把腰一弯,无声无息地跳到江水里去了。
夜里有风,潮水声本来就大,他动作又轻柔隐蔽,一时间竟根本没人发觉,山子也混在人群中上了岸,等到人都上来了,他这才假装惊慌地寻找起自己的同伴,不过,李谦之是个哑巴,两人在船上也十分低调,再加上人数是变动不定的,经常每个渡口有人上船,也有人被推到水里去。按照山子和李谦之的观察,船家对乘客情况的把握,不像是买地那样严谨,此时夜又深了,大家都有些不耐烦,水手们语言还不通,只是草草点了两遍,便一挥手,道,“可能是刚才不留心,跌到江里去了,明早再来看看吧一个哑巴,能跑到哪里去”
实际上,明早再来也只是一句空话,这毕竟是大江,一个不会游泳的哑巴,夜中落江,生还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就这样,李谦之悄然便从夷人的身份中洗脱出来了他要怎么混入城中,山子倒并不很担心,小道士浑身长满了机关,又是新式打扮的汉人,能编造而不露破绽的身份,实在是太多了。至不济他还可以向买地驻叙州办公室求助,不过,在两人商议中,这是最后一步,因为这也等于是把自己的身份亮出来了,进入了敌人的视野。
山子这里,则是不动声色,跟着大部队一起,进入了安置在江边不远处的土番营地。这里的条件,虽然在活死人看来仍然十分简陋,但已经令夷人们惊为天人了地面是水泥硬化过的,有厕所、浴室,睡的也是水泥屋而不是帐篷,光是这水泥屋,就让他们大开眼界,至于进屋之后,睡的虽然是吊床,而不是架子床,但对夷人来说,这条件已经比他们在老家要好得多了
匆匆入住之后,先是分配了床位,接着便没有什么话了,翌日起来,他们先吃了浓浓的碎米粥做早饭,佐餐的榨菜也是上好的特别咸,虽然不是酸菜,但大家也赞不绝口,至此都觉得自己离开家乡半点错都没有。紧接着,便有先他们一步下山的夷人进来,教他们规矩了首先是卫生上的规矩,其中便溺要去厕所这点被一再强调,老师们早有准备,立刻就组织大家来了一次宿舍的大扫除,重点冲刷墙边就这么一晚上,已经有很多人懒得出屋,直接在墙边小解了,屋内四角和门口是重灾区。从老师们的反应来看,这是普遍现象。
其次,则是排队上的规矩,严格的纪律性和服从性是被一再强调的,看得出来,山民们对此不是很适应,山寨的生活虽然阶级分明,但平时的管束却是松散,他们很难想象,任何事情都不能想干就干,而要打报告、获得许可,是怎么样的一种生活。这种约束感,理所当然地让很多人感到了本能的抵触。
然而,这种抵触却又轻易地被叙州帮的吃食给化解了,说实话,在山子看来,叙州帮发的免费伙食实在不算是太高明但这也要看是和什么比了,对于常年半饥半饱的土番来说,能够大量供给的白米饭,这就是无解的存在他们在山里最发愁的就是没有主食吃,昆虫、小动物乃至采集来的菌菇果实,作为调味料可以,想要填饱肚子那还是非主食不可。在叙州帮把土豆介绍进山之前,靠苦荞来做主食的夷人,基本上常态是没法吃饱肚子的。而土豆作为主食的滋味,理所当然是无法和米饭相比的,即便这米饭是从南洋贩来,因为一年多熟而被嫌弃没有风味的长粒米也是一样。
想要吃饱饭,那就得听话学规矩,想要闹事的,一律赏鞭子,屡教不改的那就直接带走,去向不用问,打听太多,你也想跟着一起走吗叙州这里的行事就是这么简单,学规矩,练排队,也学一些简单的汉话,教导拼音和数学不过,这种扫盲班的重视程度要排在规矩班之后,规矩不会,不能出营地,而且滞留得越久,饮食就越简单,要做的事情就越多,老师的脸色也越不好看,实在太久无法毕业的,也会消失。但扫盲班的知识学不会,这个倒是无妨,不影响他们毕业。反正,这些夷人之后是会去种田的,教导他们种田的人也都会说夷话,是之前下山的夷人中脱颖而出的田师傅,不会说汉话,对他们的生产倒没有太多的妨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