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零章 下半场(2 / 3)
耶罗米尔也没办法一直把扬琴藏着,两个小节之后音乐厅里就完全清晰起来了,四台扬琴和十把第一小提琴的旋律就泾渭分明了,但也不算分庭抗礼,两组旋律还显得挺融洽的。接下来小提琴要逐渐淡出,扬琴要当上主角了。
乐曲演奏到这里,纽约爱乐和浦海爱乐的区别已经很明显了,就像这一段,连立新生怕民乐在自己手中不够鲜明突出就试了一招开门见山,而耶罗米尔则理所当然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保守一些尝试循序渐进。连立新的处理是自己把舞台划出来一大块直接交给民乐去立足壮大,耶罗米尔的办法则是让西乐显得多么博爱地把舞台让出一部分来给东方乐器,甚至还大度介绍对方。
终究还是谱子说了算,随着四台扬琴的旋律色彩越来越鲜明,而小提琴逐渐偃旗息鼓,艾弗里费雪厅里似乎只剩下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明亮了。这一段剽窃自《绽放》的齐奏旋律,就有如大珠落玉盘后会变成小珠子,而一簇簇小珠子又像涟漪一样神奇地在彼此之间幻化出一朵朵慢慢绽放的珠花,这花应该是白色的,形似茉莉或者玉兰。
这一会大家都应该听清楚了瞧明白了,显然听众中的大部分都是不认识扬琴至少是缺乏基本了解的,因为有那么多的人做出了略带惊讶又原来如此的表情,大部分人都是新奇的样子,少部分好像已经开始喜欢,还有一些还在适应,好在没有明显不适应的。
华人华侨这会不再凑热闹的样子了,当然也没什么新奇惊喜。感觉中国人不怎么团结,各种表现很不统一,有的还一脸狐疑有的似乎已经感动,有的一脸愁思有的就不知道咧嘴乐个什么。看着是夫妻俩的女人的在左右悄悄打量似乎还很想回头,男的却望着舞台一脸严肃沉重,那边三四十岁的年轻人恨不得躺在椅子里六七十岁的老人反而坐如钟。总之同胞们的精神面貌真是不太整齐,看上去根本不像有过事先的沟通和组织。尚浦的校友们还算有义气,十几个人这会大多是安静甚至稳重的欣赏音乐的样子。
其实第一乐章这一段扬琴也比较欠缺诚意,另外机组民乐也一样,都只有这么几个小节,听新鲜的估计刚咂摸出一点味道,而盼着听情怀和亲情的更还远没过瘾,随着铜管和打击乐的再次加入,色彩十分鲜明而线条又足够简单的扬琴旋律就以一种自觉谦让的姿态退下去了。
外来陌生音色在音乐厅里消失后,本地乐团很快就拿出了两管编制该有的样子,随着各声部纷纷开始行动,似乎要把之前还云遮雾罩的乐曲风格明确起来。不得不承认纽约的听众有两把刷子,乐曲才开始朝世俗音乐的转变过程,观众席上已经有人做出了预料之中的样子,更内行些的乐评人甚至满意地点头做出些很给面子的表情。
纽爱的听众当然会熟悉文艺复兴时期的音乐,所以当乐曲越来越密集地表现出的那个时期的特性,台下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要惊喜起来了,一张张怪骨嶙峋的白脸或者五大三粗的黑脸上甚至看得出亲切感和欣慰,大概这就是他们所期待的。甚至一些华人观众,似乎也比之前听扬琴齐奏的时候要安心了。这就是曙光呀,如果乐曲能按照目前的势头发展下去,如果作曲家能尽量保持住这种状态而不是仅仅在第一乐章搞点噱头骗人,那么下半场就安全了,至少有资格跟上半场平起平坐了。
可是,音乐厅刚进入文艺复兴的状态没多久,在一个让人完全意想不到找不出任何理论支撑但也是挑不出一丝毛病的时机,随着耶罗米尔一个类似嫦娥奔月的双臂动作,台上四位几乎冷着脸的琵琶演奏家手起甲落,表情和音乐同时发生。
不同于一般听众印象中的呛啷啷出场,琵琶在这里的表现简直有点害羞,真是半遮面。不过听众都看见了,于是又纷纷竖起耳朵来,连杨景行旁边去捧场了浦海首演的尤老师也是全身心尽力捕捉音符的样子。
并不用听众费力,琵琶组只用了两个小节渲染过度,音乐色彩就大变样几乎一百八十度反转了,刚刚还在怀旧文艺复兴的听众真有点措手不及,好多人又被打回到被扬琴突袭的样子。也的确是乐器陌生,而且随着琵琶用悦耳的旋律从西方管弦中脱颖而出,音色和节奏却有一种不给其他声部留情面的强硬,纽约听众表现得没有浦海乐迷那么从容也可以理解。
还好,琵琶也没强硬多久,在还没让陌生听众恼火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在压倒性优势的时候从一片期期艾艾的西方管弦中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这种消失好像更让人心里没底,很有可能会再猛然冒出来的感觉。耶罗米尔的话似乎真要灵验了,有少数听众似乎真的没吓到了,至少是吃惊的表情。
不过作曲家并无意戏耍听众,而且接下来音乐的走向简直有点逢迎意味,巴洛克的色彩很快就浓郁起来。作曲家这一段两三分钟的巴洛克模仿更讨好更多的普通乐迷,这是大家熟悉和喜欢的味道,纽爱的听众谁会不喜欢巴洛克呢?不过乐评人或者同行之类可能会有点意见,他们的职业头脑会条件反射地去判断分析曲子中都模仿致敬了哪些作曲家,更深入一点的还要思考作曲家是怎么样恰如其分地把这些个人风格连接融洽起来,而专业精通的像教授之类更要分析这里的形似而神不似的优劣和意义。所以对专业人士而言,作品在这里开始就已经有了重大卖弄嫌疑,甚至是恶意为难,没准还是挑衅!
不过也就两三分钟,并且大部分专业人士也没出现明显不适,有一些看上去是显得神经稍微绷紧,最后也都稳住了。尤其当乐曲进行到铜管和打击乐的大合唱部分,似乎显然要进入高潮了,业内人士好像也暂时放下了同行之间的成见,更多是认真聆听的表情姿势,而更多的听众就要比文艺复兴时期更有状态得多。
感觉管乐打击乐就要达到最高峰了,马上就要来了,听众们都准备好了,都有人调整姿势准备迎接了,作曲家又犯贱了,只见台上指挥家左手强劲有力地命令演奏着乐手同时急刹车,右手更是拔地而起的感觉,早已经架好弓的二胡组猛然登场,拉响了堪称是在流行乐和严肃音乐理解范围之外的旋律,瞬间把之前的余音一扫而光,让音乐厅又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两三秒钟后,在二胡组独特的高亢靓丽之中,音乐厅里却几乎起了骚动,观众席前前后后不太整齐地响起一片不太严重但是肯定失礼的声音,不光是语气音甚至还有单词,这些声音像是抱怨像是抗议像是叹气,更还有好些抬手伸脖子捂嘴巴之类大惊小怪的失仪动作。甚至挂票包厢里的那些人也不是那么从容高贵了,政客太太几乎一脸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