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地上地下,远来常风(1 / 5)
迷迷糊糊的梦,好像结束了。大概是又一个糟透了的清晨到来了,虽说地下并没有什么清晨,但只按时间来说,确实对得上号。我带着点与生俱来的倦意,把三只眼一起睁开了一条缝,静静地看着墙上一步步在转的挂钟。现在刚到辰时一刻。我缓缓把双手向上送出温暖得像动物毛绒的夹层的被窝,绷直身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外加打哈欠。
我的名字是古明地觉,地灵殿的建立者与主人。
什么是地灵殿?简单来说,它是一座位于幻想乡的百里多深的地下的大型建筑,一座西洋式宫廷,安稳地屹立在漆黑的地下最空旷的旧地狱都市的正中心。旧地狱都市,也就是旧都,生活着各种各样地上的常世看不见的生物,大多是鬼族,也有妖精和各种各样的妖怪。而我则属于各种各样的妖怪,姑且算得上这宏大旧都的一员。地灵殿,对我来说不过白天工作、写作和看书,晚上的话,就只是休息而已,听起来十分无聊——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但好在我差不多习惯了。这宏大的建筑里住着的有我,阿燐,以及一些其他的我的宠物们,它们大多都是阿燐捡回来的、在旧都里流浪的小家伙。以及还有些人……不,应该没有吧。
我基本上都不会离开地灵殿,因此平时身着睡衣拖鞋。虽说这有些散漫,但我最后一次待在地上确实是都不知多少年以前了。这会儿我用手肘支撑着身下的床绒,一点点地让自己没什么力气的软绵绵的身体坐起来,越发压凹了白色的床垫。起来了之后,我除开工作外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好做,但我却没有赖床这种习惯。这倒像是之前来访的那两位会做的事情。有点百无聊赖地看了看身侧的花彩窗,它透着地下才有的独特微微地光,那是一种一点点,几乎没有的明亮。
两条腿摆下了床,我把双脚慢慢放进每天早上躺在同一个位置的那双红色、带着小爱心的绒拖鞋里。……懒得去叠被子了,反正又不用给什么人看我的房间是什么样。打开了床头柜上请河童装的灯,房间一下子亮堂了不少。房间的布置还如以前一样,小书架用来放着一些在书房看不完、带到卧室的书,衣柜静静靠在墙边,里面有一半以上的衣服我是碰都不会去碰的。
我踏着绒拖鞋走向了房间那扇深红色单向开的小门,心中料想着阿燐这时候应该要来了。熟悉的问候,每天早上都会传进耳里,是我在地下百无聊赖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的喜悦之情的来源。
“觉大人——早安!”
意料之中呢。阿燐她,红色眼瞳、有着一头同样红色的长发,带着一双长长的麻花辫,末端用着灰黑的蝴蝶结扎起、身着墨绿的长裙。她是地狱猫,虽然现在她的力量已经足够,可以用妖怪的形态示人,但她的发间仍藏着一对黑色而多毛的猫耳朵、身后也有作为地狱猫标志的两条尾巴。
“阿燐,早安。”我对她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每天早上的那些事情,都有做吧?”
“那是当然了,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咱才不会忘呢。诶嗯,觉大人的那只眼睛,好像有点……”
“嗯?”我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红色的第三只眼与其触手,它的眼球附近打结了好几处,是我不太想看到的情况,“是夜里翻身造成的吧……难道夜里没有睡好?确实是感觉有些累呢……”
第三只眼,是我身为名为“觉”的妖怪最重要的特征与能力的所在。不论人类、妖精、妖怪,亦或是不能说话的动物与幽灵怨灵、魑魅魍魉,只要用这只眼睛看一眼,我就能看穿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关于它有很多故事,我也正是因为天生有着这样的器官才选择来到地下避离人世的。
我一边尝试解开打结的触手,一边听着阿燐小声的温和关心,“咱早就跟觉大人说过,不要太晚休息呐。”
“谢谢阿燐。不过不在昨晚把那个片段看完的话,今早就得把前面也连着再看一遍了,有点麻烦。”我说着便朝着书房走去,“阿燐,我的早饭……”
“帮您放在桌上了,觉大人。咱要去做自己的事情啦。”她拉着手里灰黑的小推车走向地灵殿二层阁楼的旋转楼梯,好像是要离开了。她做完地灵殿家务,准备了自己的和我的早饭、用怨灵喂过了还尚幼小的小家伙们,还得去为看守着地狱熔炉核心的阿空送去早餐和用作熔炉燃料的人类尸体,等等之类的。
“中午见,阿燐。”我笑着摆摆手,和她告别。
她确实是个好孩子,是被我养大、教化成如此的。但好像,跟因为能读心所以早就洞察了人心万千的我不同,她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我也早觉得,好像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她来办有些不妥。
我还是扔下了这些若有若无的想法,走向了同在二楼的书房。熟悉的景观也都在原处,围绕着左右两侧与远端墙壁的都是书架,其间放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大抵被我分成文学、史学和其他的工具书。房间的最正中,一张宽大的松木桌子,以及它后头的样式相近的靠背大椅,很是显眼。高大的书架底下有适应我身材的取书用阶梯,周边还散落着几张根本没人会坐的椅子。要说可能性,也就阿燐有可能会坐在上面了,但她向来没有好好坐下来看书的兴致。
扫了一眼桌上,我自如地绕过有我半身之高的桌子、在主人的位置上坐下。这书桌好像大得有点和我的身体不太协调了。按照幻想乡的人类历法,我应该有五百多年岁了——妖怪的寿命比人类悠长得多,接近永远。但是这副身体好像根本不想跟上岁月的脚步,如果没有第三只眼,把我混在一群普通的十几岁的人类小女孩中根本分不出来。大大的桌面的左边,是一摞已经高的我几乎碰不着顶上那一本的书堆,右边摆着笔墨纸砚之类用品,而中间则是我昨天还没有见过的一点点别的东西。那张白纸黑字,应该是今早第一次见,我猜是阿燐放在这的——它用一盘装好的三明治稳稳地压着。我用手帕垫着拿起了三明治,品尝着阿燐手艺的同时扫视着桌上那张奇怪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