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2)
信纸化为灰烬,被水冲走,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如那些被灭迹的真相,它们无声地躺在当事人阴暗狭仄的记忆深处,在现实世界中却无踪可寻。我也说不清我为何把信封保留了下来,估计不想让自己对乔小菲感到太愧疚吧。在家独处的时候,我会不时翻出这个信封。顺着这道踪迹,我的心会一路摸索着飘向回忆的天空。
看着信封上的兔头印章,我再次萌生出刻一枚自己印章的想法。我的印章情结最初源自于父亲。父亲爱好书法,理所应当刻了很多枚印章。小时候我经常趴在桌边看父亲写毛笔字。写完一幅作品后他如果觉得满意,必会一边点头微笑,一边从印章盒子里挑选一枚印章在作品上盖印。他拿起蘸好印泥的印章,以猎人般严肃而精准的目光确定方位。旁边的我也会跟着屏息凝视,大气都不敢出,仿佛出气会把印章吹歪了似的。定位好后,父亲迅速将印章盖向目的地,疾如飞鹰捕兔,之后左手覆右手用力一按。待他紧闭的嘴唇开始放松,眉头舒展,微笑再次从脸上浮出,轻轻将印章从纸上拿起,一旁的我才敢鼓掌欢呼起来。多么精致漂亮的图案!如雪地中黑色枝干旁边一朵鲜艳的红梅,它让整幅字都显得光彩熠熠。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刻枚印章一直是我心中一个暗暗的渴望。但我越是渴求啥东西,便越是羞于将它说出口,仿佛把它公之于众会受到全世界的嘲笑似的。我在寻找一个时机,一个诸事俱备的时机,悄悄地将这个愿望实现。这个等待已久的时机,就在国庆前一个普通星期五的下午,悄然来临了。
因为国庆的原因,那个周末学校照常上课,要赶凑到下周末的国庆假期一并休息。这对我来说真算是一种煎熬。开学一个多月了,我仍没有完全适应住校的生活。简陋嘈杂的宿舍更能衬托出家的温暖舒适,因此每到周末我便格外兴奋激动。尤其是周五下午,越是临近放学我便越无心听课,仿佛一只即将得到自由的鸟那样随时准备飞出鸟笼。但那个周五,我的激动兴奋则完全被失望和怨愤所取代。班主任闫于坤在上午大课间站在讲台上以不容反驳的口气宣布取消这周休假的那刻,我感觉天瞬间黑了下来。
作为补偿,那个周五晚上可以不用上晚自习。不过是一个空闲的晚上而已,但对学生们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大大的恩惠。平时我们吃完晚饭后便回到教室一边看书一边静待上课,现在忽然不上课了,还真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就像穷人捡到了一笔钱,兴奋狂乱得都不知道怎么去花。
我去教学楼前面的电话亭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后,便无精打采地踱回了寝室。寝室里高磊乔杉商一铎正围坐在一起商量着什么,王明钊则独坐在床头看书。一见我进来,高磊立马跳了起来,一胳膊把我揽了过去,满脸堆笑朝我问道:“跟我们一起去网吧玩吧?难得晚上不上课,天赐良机啊!我们仨正商量着是去‘火鸟’还是‘瀚海’呢。”
我用力推开高磊架在我脖子上的胳膊。那铁圈般的胳膊箍得我脖子生疼。我正要开口,不想话头却被乔杉抢了过去:“人家洛飞羽才不会去呢。人家是好学生,待会儿要跟王明钊一起去上自习呢。”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让人听起来浑身发毛。
“谁说我要去上自习?”王明钊抬起头半笑着接道,“可别随便诬赖人啊。”
“这不明摆着吗?”乔杉“嘻嘻”笑了两声。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高磊一把将乔杉推开,继续问我,“去吧,这机会百年难遇。平时乔杉逃课都往网吧里跑呢。”
“哎哎哎,谁逃课了?”乔杉一下子不愿意了。王明钊故作邪恶地笑了两声。商一铎抬起腿用膝盖顶了乔杉屁股一下:“说的就是你,你逃得还少吗?”
乔杉装作被击中要害般无比痛苦地趴在高磊的床上肆意翻滚,一边翻滚一边乱踢一边夸张地大叫:“这寝室没法待了!都欺负我这个老实人。”
商一铎赶忙跳到一边,厌烦道:“别踢脏我裤子!没法待赶紧搬出去!”说着便去检查裤子是否有被踢脏。只见他一边拍腿一边威胁乔杉道:“你就可劲装吧,宿管大妈来了你也别停!”这招还真灵,乔杉立马停止喊闹,如弹簧般从床上跳起,惊恐地朝窗外看了几眼:“没来吧?”
“哈哈哈!”高磊捧腹大笑,“我就纳闷了,你连班主任都不怕还怕宿管大妈?”
“哪壶不开提哪壶!”乔杉低头嘟嘟道。我们几个颇有深意地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如炸开锅般大笑了起来。
笑完后高磊又将目光转向了我,然而没等他开口我便推辞道:“我就不去了,我又不会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