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灵(二)(1 / 1)
世上的亲人无论身处何地,总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牵绊着彼此。
静安是南城法源寺的禅师,嘉佑三年生人,现在是庆和四年,已过八十余载,在他宽厚面容的背后是对岁月的随和以及世间百态的安详。
他不同寻常老朽般佝偻着背,而是直挺挺的盘坐在蒲垫上,周身闪烁的璀璨金光,让黑主司明白他不是寻常的鬼魂。
“我是昨天圆寂的。”静安蠕动着没了牙齿的嘴,不过这个状态下的他要比生前利索得多。
“我来这里是因为自己有个遗憾。”他安详的眼眸中闪出微弱的光芒,厚重的眼角缓缓升起,挤在皱纹里的还有自己的一生。
法源寺前方丈了然禅师在大相国寺讲经到了酉时,等回到法源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那天正值中秋,皓月高悬,明灯为伴,一路上人潮欢腾,这黑夜也不觉孤寂和冷漠,倒是难得的热情。
在这番热闹景象之下,了然禅师发现在寺庙门前的阶梯上放着一个与这个热闹尘世所相斥的竹篮,它安静地搁在这里,就像是放在了时间之外。
了然禅师走过去,瞧见竹篮里是一位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他酣睡在热闹之中,却被抛弃在团圆之外,篮子里没有任何可以追寻其身份的物件,了然禅师不知道对于这个婴儿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问了寺院里的所有和尚都不清楚这个竹篮的来历,于是他便想定是佛祖有意让他们相识。
静安这个法号就是了然禅师给他取的,他给的解释是,静能定心,安能启智,这世间缘法大都逃不过个理字,可却很少人可以把理字吃透,那些吃不透的人就是因为心不静所以才辩不明。
之后静安就一直在法源寺生活。
“大概在我三岁的时候,亦或者是两岁,反正我是不太清楚,毕竟那时的我还在喝着米汤,我是听老方丈跟我说的,他讲到偶然一次发现在搁置过我的台阶上放着一朵桔梗花,而那天正好是中秋,所以老方丈猜测送花的人很可能是我的父母或者亲人,那时我是不太信的,因为我从出生就被抛弃,对于亲人的意识实在朦胧,所以也不太能明白其中的含义,更不要说应该要以何种情感回应,那时我的心像淡泊名利般平和。”他沉了一口气,黑主司余光扫去时并没有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他所说的平和情感,倒有些动容在里面,可能是上了年纪,而越发在意这些。
过了一会他又接着说,刚才的停顿是他用来舒缓自己的疲惫,他已经做不到像年轻时那般滔滔不绝。
“老方丈的话我只是听着,却没有记在心里,可能从他开口的一瞬间我就在抵触,至于是抵触什么我闹不明白,可能是担心自己被法源寺抛弃而抵触,毕竟若我的父母真的寻过来,我想方丈也不会阻挠生父母带走我,我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开始反感方丈拿着桔梗花来找我说事,方丈察觉到我的情绪后就再也没同我说起过,就当我以为这件事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消失在我的身上,方丈却病入膏肓,在他久病卧床的日子一直都是我照顾,所以也不免会听到他的回忆,其中就有桔梗花的事,他说每年的同一时间只要一开庙门就能看到桔梗花静静地睡在安放过我的阶梯上,所以他确定送花的人一定就是我的亲人,至于为什么不来相认他也想不明白,接着方丈让我取出放在架子顶上的木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十二朵枯萎的桔梗花,他一直保留,说这些是挂念我的人的意,即使我一再否认,也没法忽视这层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完这一大段话后,静安又陷入漫长的停顿中。
百里桃趴在书案上,头枕着胳膊,他端详着面前这位老者,在他垂垂老矣的脸上他只看出无限平静。
“所以您是想让我们帮您找到送桔梗花的人?”黑主司问。
“是的,送花的人坚持了七十六年,我忽视了七十六年,去年成了最后一次,我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当约定成俗的事突然消失,应该没人还可以镇定自若吧。”
百里桃不知道最后一句话是感慨还是讽刺,他只觉得矫情。
“你真的很让人讨厌,去世了才想起要去面对,你活着的时候在做什么?你们这种人就是一边唏嘘自己苦难的身世,一边又安于现状不想改变,觉得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忏悔和弥补,你的心安理得不过是心虚罢了,因为你根本就不敢面对。”百里桃说完便拉着黑主司的衣袍要往外走。
“与其帮他找人还不如去卓楼吃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