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第五节(1 / 1)
历史又回溯到十九世纪的晚清,外公是有过功名的人。妈妈说,外公中的是探花。过去,我只从小画书里知道中国古时候的秀才,举人,状元等功名,得知还有探花这个功名,则是出自妈妈之口,所以留下了特别深的记忆。
幸运的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常州的表弟蔡天锡带着我们姐妹几人一路寻访,竟然找到了五十年未曾谋面的舅舅的儿孙们,得知了更多的家族信息。
陈家早年从江苏杨中迁至金坛石庄,建陈家庄房,时曾祖有四子,两文两武,为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同院而居,其名不详。陈家四房皆一脉单传,传到第三代,即依次为陈文员,陈文焕(我的舅舅,陈文治,陈文章。后辗转分流,我家(二房迁到武进定居下来。
外祖父有功名,又有家业,却偏偏一连生了八个女孩儿。古训云,无后为大,为了后继有人,原配过世之后又娶了我的外祖母做填房,育下一子二女,总算“一颗心事落了地”。
妈妈在十姊妹中排行最小,人称十妹,读私塾时先生给取了个名字叫可陶。妈妈长得非常漂亮,一头浓密的黑发,白晰的鹅蛋脸上嵌着两颗乌黑晶亮的大眼睛,眼皮双双自不待说,红红的樱唇总是透着甜甜的笑意。
妈妈出生时,前房的几个姐姐已经出嫁,外公老来得子又得女,自是十分喜爱,规矩也就少了许多。妈妈说,她小时候很淘气,还给我讲了几个小故事。
那年代,乡间人家都用大瓦缸酿制甜米酒,妈妈十分爱吃,但是,大人不让一次吃得太多。一天,她趁家中无人,悄悄溜了回来,想独自吃个痛快。可是缸高人小舀不着,她就踩着小板凳舀,偏偏缸里酒酿不多了,她只好踮着脚尖,一个劲地下腰,探着身子往下够,一不留神,一个倒栽葱栽进了大酒缸。幸亏不多时有人回来,看到缸里两只小脚乱蹬,知道大事不好,马上把她拉了出来。妈妈让酒酿又灌又呛,差点儿送了命。
还有一回,妈妈和一些小孩子爬一棵树冠已垂倒向池塘的大树。她仗着人小身轻,很快爬到最前面。没想到树枝承受不住,颤颤悠悠地眼看着要折断了,退又退不回去,妈妈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幸亏有人赶来相救,否则,妈妈说:“就没有你们啦!”
妈妈很幸运,不仅没有被强迫裹小脚,而且小小年纪就读私塾,后来又上学堂,受到当时一般女孩子难得受到的文化教育和进步思想的熏陶。可是她的九个姐姐却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礼教约束下,只学得一手好女红和烹饪技艺,便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驱使下早早地出嫁了。
妈妈又很不幸,在她还没有完成学业的时候,父母就先后过世。本来一个人丁兴旺的家庭此时只剩下兄嫂一家了。据说妈妈唯一的哥哥陈文焕接受五四以后的新思潮,并最早在当地传播。
妈妈是有个性的,她不愿重蹈姐姐们走过的路,她想继续求学,做一个自立的,对社会有作为的人。妈妈的九姊支持了她。
九姊陈玉英,与妈妈一母同胞,中间隔着唯一的哥哥,所以比妈妈年长八,九岁。九姊按当时的习俗,早早出嫁,可是命运之神不眷顾她,年仅虚岁十九,夫婿因病亡故,留下一女红红相守。婆家嫌她命不好,又无男嗣,少有来往,她只有靠丈夫留下的田产维持生活。
九姊相貌端庄,长身挺拔,性格刚强,处事果断。她深知念书少的痛苦,不仅要培养自己的女儿知书识字,还主动承担了父母的责任,决心帮助比她的女儿大不了几岁的十妹实现求学深造的愿望。
就这样,妈妈在兄长陈文焕和九姊的资助下,终于完成了苏州美术专科学校的学业,毕业后,妈妈回到家乡,在湟里镇小学任教,走上了自立的道路。
好景不长,日本鬼子打进了中国,平民百姓纷纷逃往山区或乡下。情急之下,妈妈随着女友希珍逃到她的乡下老家,不久,湟里镇就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
就在人人都忙着往山里跑的时候,住在乡下的九姊却要到镇上去接回她的十妹。人们劝慰说,十妹可能已撤离了,九姊不依,她要确实证实十妹平安才能安心。那时人们逃命都来不及,哪里雇得到返回战乱之地的车马。可是九姊就是这样的人,她要做的事非做到不可。她硬是雇到了一条小船,带上十来岁的女儿上了路。一路上人迹稀少,往日人来熙往的江南小镇一派萧条。好不容易赶到学校,方知十妹已与朋友结伴转移到乡下。九姊就是这样一个有胆气,又怜爱妹妹到如此地步的人。
老话说得好,千里姻缘一线牵。爸爸随他就读的苏州工业专科学校也迁移到妈妈避难的村子,而且毗邻而居,从此把爸爸妈妈的一生牢牢地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