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昔（1 / 1）
走到一半，周晓突然想起来些什么，跑到了刚才亭子大概存在的地方低下头目光四处扫寻，竟然真的在一小堆积雪之中看到一书卷，好像是岳丛雪刚才拿着的书卷，周晓捡起来拍了拍雪，把书卷抱在怀里招呼着方悠和小咪跑向远方。几人回到了文府的时候，衣服已经划得破碎不堪，文渊看着她们一脸的不可思议，在门口急问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意识到什么一般，让她们先清洗一番。小咪刚才流了太多血，嘴唇都没有了血色，一道伤口翻出的血肉异常恐怖，周晓心疼地帮她清洗了两遍伤口，涂上药膏严实地包扎起来，笨手笨脚地引起小姑娘嘶嘶抽气。然后赶忙给方悠检查了下伤口涂药，右臂有几道伤口，但情况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周晓甚至觉得比缠满枝蔓时看上去伤口轻了一点，可能因为当时情况紧急，自己也就更夸张一点把。左臂没有受伤，但是周晓看到那条蛇骨链时才想起来自己这么久都把繁枝给抛到了脑后，心里也突然嘀咕起来，确实众人处于危险的时候也没见繁枝出现，她赶忙问道“繁枝怎么了？”方悠解释道繁枝受了伤，保持这种形态养伤比较方便，说着拿走了药膏说回房间会问问她需不需要，现在就不惊扰繁枝了。周晓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但是还是点了点头应和了一下。
后面三人吃了点东西，编了一通说辞，大抵是仇家绑架方悠后又产生了内讧啥的，虽然很轻易就能发现周晓在说谎，文渊也没有追问，让她们好好休息。周晓坐在桌前看着从亭子拿来的书卷，这似乎不是有名的著作什么的，甚至连书名都没有。文字也不是用心抄录的样子，看上去很随意，内容也大多是天气、草木、星宿。看了两页周晓大概就知道了，这是亭子里那个女人岳丛雪自己写的，因为里面出现了熟悉的名字，明湖、文稷，这不就是那个人提到过的青梅竹马嘛。她接着看下去，一次次地吸冷气，看到最后长叹一声，“我知道缠住咱们的那东西是什么了，唉，为什么要为神仙鬼怪这么虚无缥缈的存在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方悠看着她有些疑惑，她把那书卷一推，托着脸叹了口气。方悠和小咪坐了过来，一起看了周晓翻到的一页，静静地看了下去，最后皆是沉默。
原来岳丛雪、明湖、文稷三人在发现了水中那神女的影子之后，明湖着了迷一般想要弄清那人是谁，之后还诉诸方士，像岳丛雪提到的一样。外面各路风言风语说他谋求长生不老之术，明湖死后，文稷悲痛不解，便招来那些术士，以礼相待三个多月希望给明湖一个解释，但是那几个人来回就那么几套说辞，什么亡魂托事，神仙显灵，什么明湖八字轻、心神不稳，但是明明自己也亲眼看到了，渐渐地文稷对他们也没有了耐心，本想找个由头把这群背地里讥笑过明湖的“半仙”遣走，但是突然之中一个不甚有印象的人大笑着说了一句话令文稷出了一身冷汗，“镜花水月、庄周梦蝶，梦中人不似活在梦中，梦中人却难道是梦中人”。
在场的人神态各异，文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人，其他的人交换着眼色，有人颇为尴尬地想打着圆场，后文稷若有所思后悟道般朝天大笑，让大家先去客房歇息，他命人准备好酬谢的晚宴和谢礼，再经此一夜，大家就可以散了。姗姗来迟的客人带着不甘与怨怼的咒骂和酒杯摔碎清脆的声响是这场鸿门宴的尾声。他让同他一起长大的两个家臣将尸体埋在那片勾了明湖魂的潭水之滨，以祭祖迁坟之名招引更多术士，人人都说文家觅得了块风水宝地，甚至文家准夫人入门的吉时都是文稷得了点拨，他对那些方士阔绰无比，赏赐众多，从文家得了赏赐走的人就有三拨，众人艳羡无疑，觉得文稷是真的忠孝礼义之人，但这些人不包括岳丛雪。她知道文稷的性格，这个哥哥虽然和顽皮的丛雪明湖一起长大，一起瞎混，但是骨子里多的是沉稳，如此大的动作必是掩人耳目，文稷没有隐瞒她，和丛雪一一坦白了，岳丛雪听罢，没有他想象中的疑问甚至吵闹的语气，她沉默转身走了。但是她知道比起为明湖出气的说辞，另一个理由更为重要，沅芷山怎么能有造梦的神女，他们怎么能是活在梦中的傀儡，他不能让除了他们三个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世人不能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皇帝更不能。
几天后文稷迎娶秦家小姐，大婚那日，声势浩大，十里红绸，车马如流，吹吹打打的声音随着迎亲的队伍声声不绝。他结婚那天，岳丛雪并没有去，她无法接受这个一起长大，时刻护着明湖和自己的哥哥是现在这个无情狠辣的人，她理解，但是不妨碍他的现实果断让人害怕。那些方士死前诅咒文家后辈不得安宁，但文稷丝毫没有动摇，在那沅芷山顶单单修了一口钟，这气运竟保得文家代代繁盛。后来他再没提起过映月潭相关的任何信息，锁了那间明湖生前的别院，定了严苛的规矩不许任何人进入，违者奴仆杖毙，文家血脉杖责八十赶出文家，而他自己，直到死去也没有踏足过门内一步，他以为，保守秘密最好的方式是遗忘。
清寒的月色中，文林将手里的灯往那盘根错节的一团枝干中一扔，随着呼呼的风声和枝干燃烧的噼啪声，他笑得狂放，“百密一疏啊，我的祖宗，真是机关算尽百密一疏，就不该留那幅画，甚至那间屋子都不该留，终还是留下了把柄，让自己的儿孙将这陈年旧秽曝于一旦”，他的语气中尽是挖苦。方悠看了他一眼他的背影，轻轻摇头，文稷心思缜密至此，定是不会粗心到有这种遗漏，犹豫之后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方悠不清楚，但是比起侥幸心理，更多的是内心那么一丝沉重的期冀吧，方悠想。“也许他是为了你们着想呢？希望你可以永远不用背负秘密，又希望你可以揭开谜底，至于别人怎么看他，在乎如何不在乎又如何呢”。文林小声地说了一句，“又怎么会觉得我希望知道这件事呢，算了，都是因果报应”。文林因为误入那间封住别院，被打得半死让母亲偷偷放出文家才苟活下来，刚修养的好了点就不死心地按照明湖屋里画上的信息去沅芷山寻找映月潭，现在又被迫背负了那个文稷用几条性命掩盖的秘密，而这一切，从来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转过身，带着调笑的语气，“你有时候也是可以安慰人的嘛”，说罢与方悠擦肩而过，“后会无期”。方悠低下头握了握手心，视线微侧，“嗯，我赢了，你的性命是我的了……但是现在，我把它还给你”。文林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就这么走远了。
第二天天还没有大亮，周晓就喊起了小咪一起去方悠房间，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周晓深吸一口气和小咪推门而入。方悠正静静睡着，散开的头发让女孩多了一丝温柔，周晓拉着小咪守在床边笑成了花。也许是感觉到了被人盯着，方悠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床边的两人面露疑惑，周晓的叫醒服务异常热情，抱住方悠说“早上好我的朋友，”搞得小咪一脸嫌弃。“早上好”方悠的声音让人太有安全感了，周晓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激动地跳起来了，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神经兮兮的举动，说了一句“吃饭去吧”。
又休养了数日，这些天周晓过得很清闲，方悠可以照看自己和繁枝，她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受伤的小咪，其余时间大多在文府四处溜达。上次找方悠因为差点误入文府一座禁止入内的偏僻别院还被撞见的文老爷凶了一脸，幸亏文渊及时解了围，方悠回来了以后，周晓还特地为以前态度不好道了歉，但是文渊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因此她也越发觉得文渊是个好人，还是个君子，毕竟允许她在自己作画时在一旁欣赏也太随和了吧。无意间发现文渊栩栩如生的工笔花鸟画之后，周晓便有点开启了迷妹模式，毕竟在自己生活的年代，这种技术流大佬要是被自己遇见了还不得狂热地把人家手握出茧子，眼前有一位周晓自然不会放过。周晓得空就往文渊书房里溜，看着一幅幅端丽的牡丹芍药、清雅的兰花竹子、别有生趣的游鱼锦鸡直呼好家伙。她有问过文渊为什么不画人物，文渊只说常年待在山上，观察的人不多，总不好闭门造车，周晓说从他的实力来看，画什么都能画好，但是他还是微笑着摇摇头，一副淡淡的样子，与以往别无二致。他一画就是一天，好像不会疲倦的样子，但是周晓这样的懒虫每次似乎都能感受到一种虚无的腰酸背痛，就算是自己喜欢做的事，也不能老是干，还是要留一点适当的距离感，不至于变成负担，周晓想，当然要是自己会画画就好了。
再次启程的日子在万事俱备之后如期而至，方悠和小咪的伤肉眼可见的变好了，繁枝也又变成了那副慵懒的人形，时不时和小老虎吵上两句，这个时候周晓总是在一旁偷笑，而方悠就会像一个老父亲一样让她们各自静一静。临行前一晚文渊为周晓一行人送行，为了安全的送她们一程，特意安排了黎明时分向东出城的马车，出门时天上还挂着星星月亮，但是出了城天早已经大亮了，车夫分别交给了他们三人一个锦囊，说是文渊公子送给她们的礼物，周晓三人道了谢就同车夫道别了。看着车夫远去，三人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手中的锦囊，周晓突然大声说道“看看呗我的姐妹们，文渊又没有说遇到危险再打开，兴许只是一份平凡的礼物呢”，主要是有东西却不知道是啥，太让人好奇了。
她麻利地打开锦囊，却看到一方丝帕，上面针脚精致地绣着那幅她很喜欢的墨梅图。跑过去看小咪的锦囊，里面竟是两只银镯子，一只是王三求证时取下的那只，而另一只和它形制一模一样，只是大了一圈，可能是为小咪长大一些备的，周晓一边夸文渊想得周到一边咯咯地笑着向方悠靠过去，“你的是啥呀？”方悠攥紧了左手手心，将锦囊递给了她，周晓有些疑惑地接过去看，“啊？怎么是空的啊？不会是忘了装进去吧”然后看着方悠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懂了，他这个人挺怪的，这里面是空的，换个角度想想不就是空气吗？再换个角度看看那这里面不就是满满的这个地方的回忆嘛，太行为艺术了”。周晓这一通洗脑壳把自己都逗笑了，方悠也微微笑向前走去，因为手心出汗，手里握着的东西接触皮肤的触感已经不再那么清楚，那是一张小样，一张她的小样，准确来说，和文林在禁屋里无意间发现的那幅画里夹着的小样相同，上面画的是现代装的自己。
周晓又在遗憾没能骗文渊一幅人物画，说不定以后他的花鸟画出名了，自己就是他唯一一幅人物画的拥有者了，艺术孤品，那就价值连城了。当然她不知道，文渊确有一幅人物画，名唤“三美图”，画面定格在三个女孩荡着秋千笑得开怀，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三个女孩是谁。
出了城四五里的地方有一条不算小的河，这河远远地看着有点别致，打了个大弯向远方流去，周晓一行人走近了那块河岸边的巨石，好像是里程碑一样的东西，上面写着这条河的名字“澧江”，说是多年前的一年雨季发大水，水从沅芷山上流下来汇成了这条河，那天正是岳家千金的头七，后面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说是天上的神仙为这位贞烈贤妻岳姑娘流泪汇成了这条河，人们还在打弯处的河对岸修了一座亭子以此来纪念她，周晓向远处看去果然看到一座亭子的轮廓，她也大概了解了，看了一眼方悠，方悠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亭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咪抓住周晓的手摇了摇，她轻轻说了一句“走吧”。
她们没有到对岸去看那亭子，而是沿着岸边继续向东走去了，天很蓝，风也懒懒的，掺了点惬意。那没能传达出去的感情浸过血，埋在白骨下渐渐腐朽，终于在那一天像个故人般带着苦涩的笑于此遇见你，仓皇地擦干净身上斑驳的锈迹，已经不能顺着风带来他鲜活的口哨声，但是已经枯槁的情感依旧可以为你丰沛。
幸运的是，她一定收到了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