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再见方悠（1 / 1）

周晓回到酒店收拾了东西，退了房就打了车去机场，虽然没有找到方悠，也根本没顾得上“寻根”，但是周晓还是很开心。这个点路上有点堵车，她看着一路以来的风景，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两天多，但是已经骑车转过了好几遍，这里的一花一木好像都熟悉了起来。周晓的眼睛突然定格在路边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梳着低低的发髻，用发夹夹住，侧着身子在挑门店前摆着的水果，一回头，周晓抓着手机的手骤然抓紧，虽然离得不算近，但是周晓一眼就认出了那张和方悠相似度能有百分之八十的脸。周晓赶忙跟司机师傅说能不能把自己放一边，司机师傅说跟着车往前走走才能再把她放在支路上，周晓焦急地点点头，后来周晓付了全款，司机师傅说可以等她一会，但是她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就没有让人家在那里等着，司机就先走了。她跑到刚才看到那人的水果店旁，但是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往前走了几十米也看不见踪影，周晓只能怀疑是不是自己又看错了。但是当那人拎着水果蔬菜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周晓的心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方悠！”她几乎是吼着喊了出来，仿佛不喊那么大声，对方就根本听不见或者会置若罔闻地走掉。

那人一愣，慢慢回过了头，眼前的人和方悠的样貌非常相似，虽然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倦，但是优雅娴静的气质还是很出众，只是眼角的几条皱纹和双鬓零星的白发还是能显示出她并不算年轻的事实。一瞬间，周晓试探地问道“方悠？”，那人一脸不可思议，好像从来没有预料到周晓会出现在这里。一瞬间周晓想了很多，方悠有着和自己不一样的成熟，周晓自认为自己的喜好并不算小众，但是她对自己唱的那些歌都不很熟悉，甚至有的听都没有听过，自己当时只是以为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可能确实没听过。就在周晓万分惊诧的时候，那人却接着说道“你认识方悠吗？不好意思，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有要好的同学”，周晓醍醐灌顶般反应了过来，“您是方悠的妈妈吗？”那人点点头，“是，不好意思，阿姨晚上上了夜班，刚才反应有点迟钝”。

周晓欣喜若狂，终于还是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周晓执意帮方悠妈妈拎着蔬菜和水果，和方悠妈妈一起走回了家。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方悠妈妈说听口音周晓不像本地的，问她是哪里的人，问她和方悠是什么时候的同学，现在在哪里读大学这些，周晓说自己和方悠不是同学，是网上认识的朋友，自己来p城是来寻亲戚顺便看一下方悠。只是在提到方悠的现状的时候，方悠妈妈叹了口气，说她生了一场病，一直休学在家里，周晓的心也揪了起来。一会就到了方悠家，打开门的瞬间她开始心跳加速，方悠妈妈喊了一声没人应答，两人来到她门口，周晓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静止了，大气也不敢出。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回应，妈妈推开门那一瞬间，方悠的房间，方悠存在的空间就这么平铺在了周晓的面前，干净简约。

门打开了，里面却没有人。她的房间和周晓想象得一样，整整齐齐的，整齐得像很久没有人住过一样。各种各样的书错落有致地摆满了书架，入眼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绿植，窗户开着，不时有习习的风吹进来，推着蓝色的窗帘轻轻摆动，就像方悠温和的笑容包围着自己，周晓的心仿佛被一下下拨动，很平静，很安稳。周晓在方悠房间里转着看了看，虽然自己和方悠还是待在一起了一阵，但是她还是又一次发觉，其实自己并不是那么了解方悠，最起码不像了解程非一样了解她，她的社会关系、她的生活细节、她的习惯、她的喜好、她的性格，自己都只是一知半解，甚至有的完全不了解，好像和她在一块的时候，自己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周晓虽然自认为不是对别人的私事感兴趣的人，但是当时这些念头就像是被人刻意回避了一样，以至于当想起找方悠的时候，周晓才发现自己没有她的现实信息，也许方悠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找她吧。她会怎么想自己呢？会不会不想见到自己呢？会为自己的不告而别而伤心失落吗？还是还在为把自己带入那个未知的世界而心怀内疚呢？周晓这么想也不算奇怪，毕竟方悠跟自己解释的时候看上去那么自责，但是自己当时实在是一下子就懵了，无暇多顾。周晓这么想着突然看到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有一棵枯了的植物，看上去和其他郁郁葱葱的植物格格不入。明明其他植物养得很好的样子，为什么这棵养死了呢？就算是不小心养死了为什么不再换一盆呢？周晓脑子里有一个小小的问号。

她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就去客厅待着了，和方悠妈妈说着话，方悠妈妈说方悠身体不是很好，从小到大搬了很多地方，所以没有听她提起过什么朋友，自己很感谢周晓能接纳她。周晓摇摇头说了解她的人都会喜欢她的，方悠妈妈笑了，那笑容又欣慰又酸涩，看得周晓不禁心里一恸。坐了一会，方悠还是没有半分回来的样子，方悠妈妈给她打电话，电话幽幽地在屋子里响起，方悠妈妈说她不喜欢带手机，但是这也说明她并没有走远，只是出去溜达一下罢了。周晓觉得越在屋里坐下去越是煎熬，她就跟方悠妈妈说让她去忙自己的事，不用管自己，自己下去走走，说不定还能碰见方悠。周晓出去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想再待一天再走，妈妈觉得莫名其妙一直问她没有遇见奇怪的人吧，周晓赶忙解释说没有，自己听当地人说了明天一个特别的游览活动，自己很感兴趣，所以想看看。

周晓从来没有告诉过妈妈有方悠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没有告诉父母自己无故昏迷的那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怕他们会担心。挂了电话，周晓就随意在楼下溜达，看着花池里的花发呆，这月季长得很好，开得就像烂漫的云霞，找到方悠也像是一场梦一样，这一桩桩、一件件也许真的说明了世界上有缘分这种奇妙的东西在，无意中决定买的礼物、随口一提的夸赞、给了自己报纸的大叔、还有那不经意的回望，周晓愿意自作多情地把它们当做方悠对自己的挽留。旁边的路旁有一群孩子在拍着球，叽叽喳喳的，像无忧无虑的快乐鸟儿，周晓看着他们不禁笑了出来，抬头向不远处一看，周晓笑容融化在嘴角，那个人站在距离自己不过5米的地方，一瞬间空气好像都凝结了，周围的喧闹也都静止了，周晓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用力地跳动，热烈、分明。

那人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声“周晓”，像是在叫她，更像是在跟自己确认。但是周晓却大声地应了一声，跑过去一把搂住方悠，因为过于激动声音有点颤抖，但是还算是平静，这句“总算找到你了”曾是很多个幻想的结尾，但是现在终于有一次梦醒了也不必声声叹息。

两人就直愣愣地站在外面很久，还是方悠妈妈下来看见两人喊了一句方悠，周晓才松开胳膊，两人跟着方悠妈妈回到家里。反应过来，方悠和周晓各坐一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悠只是眼睛不眨地看着自己，周晓觉得空气中充满了尴尬，赶忙随便找了个话头就说了起来，什么“摆的花好看啊”、“方妈妈挑的桃子真甜”之类的，方悠妈妈哭笑不得，赶忙说“晓晓也别紧张，你和小悠不是好朋友嘛，肯定是我在这里你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有什么话就去屋里说吧，我去做饭了，午饭就在这吃吧”。周晓点了点头，就见方悠看了她一眼，然后确实听话地向屋里走去了，周晓也跟着进去了。进了屋方悠才像突然捡回了神志一般，跟她说了话，拍了拍床让她坐下，周晓看着平整的床铺自觉地抽出一把椅子坐下了。方悠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去书架那里翻找着什么，终于翻出一本册子递给了她，自己走到了窗台边。

“你当时跟我说过你来之前的时候在看书，我一开始什么都记不得了，后来文林带我去了映月潭，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那些画面零零碎碎的，而我是唯一贯穿其中的人，我知道我可能不是和你一样无意间进入的那个世界的，他们呢，也是可能也是被我制造出来的可怜人”。那和这册子又有什么关系，周晓忍不住翻阅了起来，“慢慢地经历了一些事，我更笃定我就是始作俑者，但是你究竟是怎么进入我的梦的呢？我忽然想到你开始说过的话，你会不会是无意中得到了这个册子呢？”周晓听着，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节骨头，一盆花，一只鸟，还有涂画出来的一团黑影，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听到方悠说自己是不是看见过这个册子，周晓还是下意识摇摇头。“我想应该不是这样的”方悠也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因为妈妈永远不会把我的东西弄丢，即使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也不会”。

周晓不知道为什么方悠会想到这么极端的事，轻轻皱了皱眉头。“虽然我始终没有弄清你和夏声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是我以为这是我创造的世界，我最起码能尽力的保证你们的安全”，周晓似懂非懂地听着，然后问道“夏声他也是咱们一个时代的人吗？”方悠点点头，“是我们变成木偶的时候他说的”，“那他后来昏迷了是灵魂已经回来了吗？”方悠却说了一句“我其实也不敢确定，但是大概是这样的”。她确实不能肯定，虽然她是那个世界的创造者，却不能站在上帝视角掌握这一切，甚至她对那个世界的失控毫无办法，事物一旦被创造出来，就无法像任人涂抹的线条那样，有那么多引导、反悔、弥补的余地。“因为那个世界已经崩塌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说着她苦笑一声，“你应该是被我拖累到最后的一个”。周晓没有回话，她翻到的那一页正是一座崩塌的桥。

“这么说繁枝和小咪，还有遇到的其他人都是虚假的对吗？”方悠看着她说道“可以这么理解”。周晓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失落，虽然这段经历算不上美好，但是她总觉得那些人，明明就是那么有血有肉的人，突然告诉她那些人都是假的，比让她接受那些人只是另一个时空的故事还难受，那样至少自己可以相信他们曾存在过。屋子里一阵沉默，是周晓打破了这沉默，她看向方悠有些扭捏地问道“方悠……你是怎么回来的呢”，说完周晓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回来，一定很不容易”。又是一阵沉默，方悠站在窗帘飘动的半边阴影里，面向窗外，周晓站了起来慢慢走了过去，却看见方悠脸上流下两行泪水。“我想起了来那里之前的事情，当时有一个人让我振作一点”。她就只是这样淡淡一说，但是周晓觉得事情肯定不只是这样，因为她眼睛里的悲伤那么明显。

方悠当然不会告诉周晓。她消失之后，繁枝把方悠带回了石宫，曾经那里不会有时光流逝，不会有背叛离别，不会有难解心事。曾经方悠不会显现肉眼可见的哀愁在脸上，而现在她偶尔发呆的时候眼底的悲伤散不开。虽然方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繁枝却感觉一种难以抑制的心悸升起，她知道她终究是要永远地失去方悠了，只有自己从始至终只有自己。外面的雨就那么一直下着，仿佛永远也不会有再变得晴朗的一天了。方悠以前最讨厌下雨天，空气里弥漫的潮湿和沾在鞋子上的泥都会让她感到不安躁动。但是这次回来的时候，她浑身已经湿透了，不知道在雨里站了多久，整个人虚弱的仿佛一触就会倒，嘴唇发白，体温低到繁枝碰了一下就下意识迅速移开。“方悠，你振作一点！”繁枝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再怎么失落也不能自我作践，如果你活不下去了，我和你一起投入幽冥地狱，也比这样不死不活的好。

“方悠，你振作一点”……

“孩子，振作一点”……

是谁在跟自己说话呢？方悠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之前的事情了。应该是对面的那个人，他好像在找他那只雪白的猫，小“安宁”。安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呢？眼前浮现一幕幕的画面，一条蛇，可怖的齿痕，小猫的嘶吼，方悠终于想了起来。

醒来之后，她问了妈妈小“安宁”怎么样了，妈妈说对面大哥的小猫死了，方悠的心一下子冷了，大家都以为自己是意外被蛇咬伤了，只有自己知道是自己在看见那条处于攻击状态的蛇的时候主动伸出了手。后来出了院，方悠专门和对门的大哥道过歉，他表现的云淡风轻，说方悠能坚持下来就是给小安宁最好的回报。只是方悠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她觉得自己连道歉也不配，在自己给她的设定里拼命地把她往外推，还真是自私懦弱。

周晓站在她身旁抱住了她，说了句“没事了”，她也并不想再追问了，即使方悠确实有些事情没有告诉她，但是她已经很痛苦了，自己不想她再纠结在这些事情上。她看着方悠脸上的泪，没有放开她，在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她说了句“没有用过”，方悠眼泪还流着，突然嘴角抽动，哭笑着咳了两声。

周晓已经把票改成第二天，方悠妈妈说周晓可以在自己家住一晚，和方悠一个屋，周晓也就没有再推辞。方悠妈妈做的饭很好吃，周晓在饭桌上赞美的词都没有断过，方悠妈妈笑得眼角挤出了两条淡淡的纹路，她说“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周晓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跟方悠说，从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自己的好友程非说到大学教授、网上买书……方悠就那样静静地听着，不时地轻笑出声。因为第二天要早起，晚上十一点多就关了灯，周晓和方悠两个人躺在床上都在看着天花板，黑暗中周晓突然说了一句，“有一个小女孩叫晏欢，她和小咪长得一模一样，是个很厉害的小歌手”，方悠嗯了一声，周晓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能从她的语气里知道方悠心情不算差。果然她还是关心小咪的，周晓想。

夜里，方悠仿佛看见一大片的向日葵，小咪就站在中间微笑着看着自己，方悠却不能坦荡直视，自己是她出于本能而屈从的水，而周晓是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想拥抱的阳光。她突然想起文林当时讽刺她的时候问过一句对他们有没有一点怜惜，自己当时并没有什么觉悟，但是现在她连一句对不起都不知道可以对谁说。

第二天周晓还是要走了，她没有让方悠送她，怕自己会在机场哭出来，车发动之前，周晓突然冲着窗外的方悠说“一定要回消息哦，不能失联”。方悠点点头，周晓才心满意足地升起玻璃。方悠看见周晓的车走远，突然想到自己曾经这样目送过很多人，但是这次不一样，这个人她为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