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识(1 / 2)
在陈余的印象里,父亲离开的时间是从知了还没叫到白雪盖地的那一段时间。父亲是夜里走的也是夜里回来,这是九族共同商议的,夜里回来容易隐藏自身。包围,或者保卫着整个洪谷的林子被九族称作黑林子。九族在此有上百年时间了,从开始无意间闯入到向外摸索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摸索出黑林子的些许规律。也就慢慢知道如何在黑林子里讨生活以及出黑林子的方法。
父亲的回来,带来了五颜六色的糖果,那是糖果第一次进入洪谷。吸引着孩子们的不是糖果,而是那五颜六色的糖纸。拿着一叠糖纸往村走里一圈,那是有着绝对吸引力的,比夏天里最大的知了还吸引人。哥哥因此成为了洪谷帮的新一任盟主,刚蹒跚学步的妹妹跟着哥哥出去,总有大一点的孩子背着她,好好享受了一把盟主妹妹该有的待遇。哥哥名叫景洪、妹妹小名叫思思。两人的名字都是托陈钟取的,为此还花了陈之隐两条风干的兔子。
陈余的名字是外公取的,经历过饥荒的向朗希望年年有余,就取了这么一个名。但当陈春抱着孩子到四叔家去问孩子的余字怎么写可是遭了好一番数落。父亲的回来,冬月生的陈余已经三岁零几天,个子窜了一截的陈余找到了新的东西。父亲带回来一摞字画书,这和祠堂里供奉的那些数不一样。不仅有字还有画,陈余缠着父亲母亲问这是啥,父母只知道这是故事书,但问到内容那叫两眼一抓瞎。陈余又去文爷爷,爷爷也很无奈,爷爷除了自己的名字外其余的字都不晓得。
九族有个习惯,出生的孩子六岁必须会写自己的名字,成年时候,在祠堂里举办成人礼。必须自己把名字落在族谱上,因此每个人在十多年间会不断写自己的名字,没人会希望在自己的成人礼上丢脸。被缠得没办法了,陈之隐说:“你去找你四爷爷教你。”
四爷爷家离陈余家大约半里路程,陈余去了。陈钟不怎么做农活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闲着。第一本书叫《三个和尚》,很快就被陈余读完了,第二本叫《农夫与蛇》,一本本书在陈钟的讲述下很快就完结了,陈余天马行空的脑袋早已经把自己代入里面去了,意犹未尽。一直缠着父亲要更多的书,在腊八节一家人坐在火塘别说道陈余喜欢书,父亲说他再出去多带些回来。
爷爷说:“让他和你四叔学字吧。”这句话奠定了陈余接下来三年多的命运。当父亲带着小陈余去找四爷爷的时候,小陈余是十分激动的。虽然父亲带回来的字画书陈余已经会读白眼书了,但把字单个拿出来那就认不得了。倒是父亲将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青瓷紧紧抱在怀里,递给四爷爷的时候眼里全是不舍。但这是四爷爷提的要求,一件青瓷,教陈余识字。陈春费了很大的劲从外带回来的五件瓷器,那是真的很讨人喜爱。
没有什么仪式或者过程,拿到青瓷的陈钟只是叫陈余每日吃了午饭便到他家里去。毫不意外,陈钟教给陈余的第一个字是陈字,第二个是余字。当然简单的一二三光听四爷爷说故事就看会了。刚开始的陈余兴趣昂扬,慢慢的就体会到其中的枯乏。一个下午,那火塘里的灰一次次被摊平,一次次被陈余在上面画下扭扭曲曲的字,和四爷爷写在旁边的模板相隔甚远。一遍遍重复,不得形不可,基本上在晚饭前,陈余就在火塘了刨灰了。
听到小伙伴们在村里闹腾的动静,陈余蔫了。说故事的四爷爷和教陈余识字的四爷爷完全是两个样子。陈余是怕教识字的四爷爷的。
陈余不想识字了,想出去玩。晚上回到家的陈余给父亲说不想识字了,爸爸没说啥,只是头梗着叫陈余去玩。
母亲难得的动了怒,陈余被好好训了一顿。陈余可委屈,但打转的泪愣是给憋在眼眶里。第二日,陈余觉着和小伙伴玩村里每个犄角旮旯都是玩遍了,四爷爷教的字确实每一个都是新的。吃了午饭自个儿又跑去四爷爷家里,去和字打交道去了。此后,一年多时间只要有空陈余就跑到四爷爷家去学字。陈余五岁多了,陈钟已经没字可教陈余了。父亲从外边带回来的书,不在只有字画书,什么杂七杂八的书都有。故事散文、异志怪谈、启蒙读本、文学巨作、其中有一本叫《诸子百家》的给陈余带来触动最大,也从一本叫《四方志》的书了解到这里是陈国板块上小到不能再小的地域了。
七岁,陈余学着书中所记载的方法,从自家大黄狗的尾上挑了些又长又硬的毛做了个简单的笔。告别了刨灰写字的境况。四爷爷是有笔的,但只有两支,从不让人碰,因此小陈余只能一直在灰里练字。在陈余五岁之前,父亲没经过九族同意私自跑出去一次,大约三个月左右归来。除了带回一点吃的,剩余的全是书,各种各样的书,但就是没想着给陈余带笔。
回来的第二日,九族会谈。陈春被鞭笞三十下,祠堂禁足一月,没收带回来东西,若再犯,要求陈家将其逐出族谱。后来在陈之隐的周旋下。书保留了下来,但陈家余下的三件青花瓷没了,交由其他八族保管。
鞭笞,是洪谷很少见的处罚。全村的人必须来看,高台上的父亲趴在台上,由爷爷亲自动手。刑毕,身上穿着的单衣早已是殷红一片。陈余知道父亲为了给自己带回书受罚,牙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哥哥和妹妹哭得厉害,要跑上去救父亲,姑姑和妈妈差点没拉住。父亲在祠堂里禁足一月,实际上也是让他在这修养。
陈余会趁着给父亲送饭的时候来给父亲说带回来的书上边的东西。禁足,是不许人陪的,送饭的两个刻钟是陈余唯一可以进去见父亲的时间。在禁足的一个月里,陈余一边看《四方志》,一边给父亲说书里的东西,说南州有多大,说更大的陈国。听到这些,父亲的眼里也是神采奕奕的。但随即又暗淡下来,因为他不可能再出去了。再出去就是逐出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