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4)
院子氤氲在人、牲口和锅子里散发出的哈气和喧哗里。
当兵的把马牵了进来拴到了棚子里。屯子里打发来几条汉子,从架子车上把草料倾在院子里空地上架好的铡刀旁。两个屯子里的汉子一脸的不好看,半死不活般一个送一个铡,已经铡出来一小堆草了。
“牲口要长膘,寸草铡三刀。”一个当兵的蹲旁边拍了拍铡草汉子的肩膀。铡草的汉子没好气的一抖肩甩开那当兵的手,那张下巴挂了个秤砣的脸也跟着一甩,白了当兵的一眼。那当兵的看也没看,笑着自顾自走到铡好的草堆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看了看,把结了块的盐巴在巴掌里一搓,弄了一点放嘴里咂了咂,然后把盐洒到草堆上,两只手箕张,把草抖起来和了几和,走开了。
“你们就享福喽!”铡成堆的草很快被人扒扫进簸箕,拌上麸子抖散在牲口槽里。
那些饿了一天的牲口大概是没想到一直空落的肚皮会在眼见着吃上一顿嚼谷的希望继续落空的时候碰上这么一顿,被甩得“哗哗”响的嚼头声里都透着一股快活。
闫武义站在台阶上带着欢快的神情看着院里忙活的人们,伸了个懒腰。
这时候那两个老头身后带着个挑着两只酒瓮的后生远远的往院子走过来。闫武义从怀里摸了几张票子,借着雪映出来的亮拣了两张放在袖子里,把其余的又塞了回去,满脸笑容看着他们过来。
“俺们自个酒灶烧的,不比城里的差!”一个老头堆着笑,脸上没有了先前的不情愿:“不瞒将爷,本是留着过年时候用的。您一开口俺们就知道遇上的是讲究人儿,怎么的也得匀些出来孝敬。别以为俺们乡下人,俺们哥们年轻的时候也走过州县的,却不是不识好歹!”
闫武义哈哈大笑,拱手揖了一揖:“承情!承情!”
“廿斤!您瞧好了,泥封都没解,没掺过一滴水的正经货!”另一个老头眼里闪着光,“总够将爷们一晚消用!”
“今晚叨扰,略作补偿。”闫武义说着话,从袖子里摸出准备好了的银票,拣了张大的塞在那老头手里。
老头往塞到手里的银票扫了一眼,就着些许火把的光,别的字样花纹在摇曳的火光下朦朦胧胧不甚清晰,他也不及细看,只是电闪间,票子正中“壹佰”两个字瞬间钻进了眼珠子里。老头对数字的字形轮廓具有敏锐的判断力,他慌的把票子一合,捉在掌心里。平常锭银都不多见的老头儿暗的一口气直吸进肚皮的最深处,心脏跳的快蹦出了胸膛。他再稍微展开乜斜着又瞄了一眼,这回看得又快又真切,一把捏紧了银票的边角虚攥在手里,捂在胸口,用尽了几十年的本事,才把闹事的心脏和血管弹压下去。
“小乡买卖都用串钱,这么大的······”倪老六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十一先把话头抢了。
倪老六一听不是腔,头一回,瞪了十一一眼,把话接了过来:“将爷,辽河发水,逃难的人多,银子好看却使不开。关外地面不太平,遇上不认得的胡子便是全根刮了去,也不过一吊半吊。他不会说话,但说的倒是实情,你老别见怪。不怕你老笑话,俺们哥俩加起来一百几十岁,这么大的票子也才远远的见过那么一两回!上百两着实太多,就是在城里,您老和弟兄们吃席敞着吃也吃不完呢!你老给的这票子,俺们就这么的拿城里去兑现,八成要当贼赃。这雪花的银子没有的时候想,眼下攥手里头了,着实又有些犯愁咧!”
“哦!哈哈哈······”闫武义听两个老头絮叨了半天,算明白了哪哪都不待见银子的缘故,大笑起来:“尽管把心放到肚皮里!庄上从来都只认票子不认人的!老二位多虑了!”
“今晚过来帮忙的几个后生,”闫武义看了下挑着酒的后生,拿着那张小额点的票子,冲正铡草的伙计努了努嘴,说到:“每人都有!你拿去兑了钱,给他们匀匀!别忘了。”
“欸!欸!这就尽够······!”老头又看了眼手中的银票,犹疑着把目光转移到闫武义,见闫武义拿着银票的手又向自己递了递,才伸出手去从闫武义手里把那一张也接了。那张霜结的老脸因这意外之财也不自禁要活泛起来,只是转变得有个过程,那脸上便显出一副小鸡要出壳,嫩芽要破土的挣扎模样。心里那点提绳也跟着释放了,涟漪般传到了手上,嘴上,话也说不利落了:“嗨!······害你老这么破费!你老真是······显了灵的活弥勒!那能忘,不能忘!”他一边伸过手去,一边对抬酒的后生喊道,“怎么?还杵着!没听见将爷的话?嘁!发愣!给将爷挑屋里头啊!快挑屋里头去!”
“后生!”倪十一看着那后生进屋,摇摇头嘀咕道:“做事一点都不接你那爹的脚!没个眼力劲!”
“你们喝酒,偏要把俺从被窝里就出来!”后生没好气的挑着酒上了台阶,侧着身进了屋,卸了酒瓮,把绳子在扁担上一拴,拎着扁担没好气的瞄了闫武义一眼,眉眼一低,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