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访堆谷集(3 / 3)
就在两边又要为酒瓶子争执不下时,那两匹马却都是一声嘶叫,挺起前蹄把那个瘦长条的小厮掀翻在地,继而喷着鼻响不安的回头看着风来的黑暗处。
德沛哈哈大笑,终于放过了门丁,走过来单手抓住两匹马的缰绳,看似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拽,那两匹挺着身子的高头大马便像被重物猛压一般,砰然落回到地上。
门口众人几乎都看傻了眼,尤其是那两个与德沛几番纠缠的壮丁,似乎想到了自己成为肉糜的样子,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颤。
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那位公子,脸上除了浅笑外毫无波澜,看来已经见怪不怪,似乎那德沛的怪力是件“本当如此”的事。
另一个则是那位老丈,他无暇感叹德沛的神力,而是忧心地看了看门外的黑暗深处,叮嘱守门人多加警醒,要多给墙外围撒上一圈粗盐云云,便再次邀请刚来的两人去集中酒舍。
公子转头,顺着老丈的目光回身望去,除了无边的黑暗外空无一物。他们刚才一路快马赶来时,似乎也没有觉得身边有什么异状。
除了不时碰到的枯骨和尚未烂光、无人收敛的无名尸体,以及围着尸骨打转的乌鸦和野狗。可这些都是最常见不过的景象,三岁小儿看见,也不见得会啼哭。
小厮举着火把疾步跑到前面带路,老丈在中间小心地陪着公子,壮汉德沛则牵马走在最后。身后的两个壮丁,此时已经靠在了门口翁仲石像旁,小口地啜起了酒。
“公子从都城来,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边塞穷恶之地的一些习俗。此处风沙频繁、土地贫瘠、水土不固,加之连年与羌、胡征战,所以当地百姓大多不事农桑,或被征召入营,或被豪强士族强征入坞堡充作私兵奴婢,抑或来往于西域、北地诸胡及中原之间,行商贾之事。剩下我等没有出路不得庇佑的,便在这水源枢纽之处抱团自保,修成这简易的驿集,以供往来诸人之乏困……”
老丈为公子讲解着所谓“集”的信息,一边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着新来的两人两马,心里的算盘珠子也飞快的转动了起来。
他目光转了一圈,再度看向公子时,正对上公子微眯着地眼睛,老丈赶紧看向前方装作引路。公子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叹道:“外面看时还以为只是土木矮墙围出几间草房,没想到里面倒是屋舍俨然,应有尽有啊。”
原本有些尴尬的老丈赶紧接话道:“公子见笑了,此类驿集中大多都有铁匠铺、皮匠铺、医馆、酒舍、畜棚,足以供来往行人修整,小一点的也至少有铁匠铺和酒舍,一些游方医者也会在酒舍中卖药医。若是靠近川南边境的富庶处,驿集里甚至还置有当铺、镖局的分号,酒舍与客店也是分置的,另有布店、青楼等等。客商与周边百姓日间就在集中叫卖,往来常有百人之多,俨然一处小镇,也因此常得县中庇佑,有官兵防守安民。像堆谷集这样的中等驿集和那些小驿集,就只能靠集中的年轻人组织起民团自保了。”
公子点点头,说道:“其实这类驿集在中原各地都有,只是名称不尽相同。如中原地区除了集,就有大小不一的‘堆’、‘营’、‘场’、‘店’等,还有一些对外面开放的坞、堡和寨子。我还曾听长辈说过,就连吴越、岭南水多土肥之地,也会在一些人烟稀少的丘岭、沼泽边缘汇集起相同的聚民点,只是大多以‘浒’、‘泊’、“湾”等为名……”
老丈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这位年轻的公子,之后叹了口气道:“公子真是见多闻广啊,如今天下纷乱、妖孽横生,黎民日子不好过,只能如我等这样扎堆扶持、尽力而活……哦,小老儿糊涂,竟忘了通报,弊姓宫,单名常。蒙集中老少推举为集正,位同乡村里正,在此间经营这家酒舍过活……”
“妖孽?还真的有妖孽?”后面的德沛惊讶道。
老丈愣了一下,赶紧摇头道:“打个比方,不过是打个比方……”
老丈的话让公子的眉头微蹙,从进门起,他就注意到几乎每隔几步就会有一尊或石雕或泥塑的翁仲像,只是体型比集门口那尊小很多,可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集中的那间酒舍门前,酒舍中的灯火透过窗缝,隐约照亮了旁边的地面,还有一些说话声从中传来。
公子揖礼道:“有劳宫老丈,可唤我公子建……”
此时酒舍门也被小厮推开,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与灯火光一同射来的,还有数十道如沙狼般警惕且贪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