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二女嫁一夫(1 / 2)
却说南唐江州地方,德化县有个知县,姓石名璧,原是抚州临川县人氏,流寓建康。四旬之外,丧了夫人,又无儿子,止有八岁亲女月香,和一个养娘随任。那知县为官清正,退堂之暇,就抱月香坐于膝上,教她识字,有时叫养娘和她下棋、蹴踘。一日养娘和月香在庭中蹴踘。养娘一脚踢起,去势重了些,那球连跳几跳的滚入一个地穴里。那地穴原是埋缸贮水的所在,约有二三尺深。养娘手短揽不着,正待跳下穴中去取球儿。
石璧道:“且住!”接着问女儿月香道:“你有办法让球儿走出来么?”月香想了想说:“有计了!”即教养娘提过一桶水来倾在穴内。那球便浮在水面。再倾一桶,穴中水满,其球随水而出。石璧见其女儿取水出球智力过人,不胜之喜。
谁知石璧官星不现,飞祸相侵。一夜仓中失火,急去救时,已烧损官粮千余石。那时米贵,一石值一贯五百。离乱之际军粮最重。南唐法度,凡官府破耗军粮至三百石者,即行处斩。因为石璧是个清官,而且火灾天数,并非本官私弊。上官替他分解保奏。唐主怒犹未息,将本官削职,要他赔偿。估价一千五百余两。石璧把家私变卖未尽其半。石璧被追逼不过,郁成一病,数日而死。遗下女儿和养娘二人,少不得着落牙婆官卖,取价偿官。
却说本县有个百姓名叫贾昌,昔年被人诬陷坐牢,问成死罪在狱,石知县到任后审出冤情将他释放。贾昌一向在外为商,近日方回。听说石知县身死,即往抚尸恸哭,又备办衣衾棺木与他殡殓。
贾昌合家挂孝,买地茔葬,听说小姐和养娘着牙婆官卖,慌忙带了银子到李牙婆家问价。李牙婆取出官票来看:养娘十六岁,只判得三十两。月香十岁,倒判了五十两。原来月香虽然年小,容貌秀美可爱;养娘不过粗使之婢,故此判价不等。贾昌并无吝色,身边取出银包,兑足八十两纹银交付牙婆,又谢他五两银子,即时领取二人回家。
月香自从父亲死后,一直哭哭啼啼。今日不认得贾昌是什么人,买他归去必然落于下贱。一路痛哭不已。养娘道:“小姐,你今番到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身边,只管啼哭必遭打骂。”月香听说愈觉悲伤。谁知贾昌一片仁义之心,领到家中与老婆相见,对老婆说:“这个是恩人石相公的小姐,那个是伏侍小姐的养娘。我当初若没有恩人,此身死于缧绁。今日见他小姐如见恩人之面。你可收拾一间香房教她两个住下,好茶好饭待她,不可怠慢。待她长成,就本县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她出去,恩人坟墓也有个亲人看觑。那个养娘依旧教她伏侍小姐,让她两个做些女工,不要在外答应。”
月香见贾昌如此分付老婆,慌忙上前万福道:“奴家卖身在此,为奴为婢理所当然。蒙恩人抬举,此乃再生之恩。乞受奴一拜,收为义女。”说罢即忙下跪。贾昌那里肯要她拜,别转了头,忙教老婆扶起道:“小人蝼蚁之命,都是老相公所赐,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暂时屈居寒家,只当宾客相待。望小姐勿责怠慢,小人夫妻有幸。”月香再三称谢。贾昌分付家中男女都称她为石小姐,小姐则称贾昌夫妇为贾公贾婆,不在话下。
贾昌的老婆不甚贤慧,因为月香生得清秀乖巧,自己又无儿女,便想收她做个螟蛉女儿,听说宾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烦了,贾昌在家,朝餐夕食也还成个规矩,口中假意奉承几句。后来贾昌在外为商,茶不茶,饭不饭,却是另一样光景。常叫养娘到外边杂差,不容她一刻空闲。又每日限定小姐做多少女工。若手脚迟慢,便捉鸡骂狗,口里好不干净。
忽一日贾公回家,正撞着养娘在外汲水,面庞比以前更加黑瘦。贾公道:
“养娘,我只教你伏侍小姐,谁要你汲水?且放着水桶,另叫人来担罢。”养娘放了水桶,动了个感伤之念,不觉滴下几点泪来。贾公甚疑。见了老婆问道:“石小姐和养娘没有事么?”
老婆道:“没有。”贾公初归事体多头,也就搁过一边。又过了几日,贾公偶然到近处人家走动,回来不见老婆在房,自往厨下去寻她说话。正撞见养娘从厨下来,也没有托盘,右手拿一大碗饭,左手一只空碗,碗上顶一碟腌菜叶儿。
贾公闪在隐处看时,养娘走进石小姐房中去了。贾公悄悄的走到房前向门缝里望时,只见石小姐将这碟腌菜叶儿过饭。贾公心中大怒,便与老婆闹将起来。贾公道:“我原说只要养娘与小姐在房中作伴,谁要她出房担饭!前日养娘噙着泪在外汲水,我已疑心家中与她为难,只为匆忙不曾细问。原来你恁地无恩无义!连石小姐都敢怠慢。现放着许多荤菜,却教她吃白饭,是何道理?我在家尚然如此,我在外时可知连饭也吃不饱呢。”老婆道:“别人家丫头,你却恁般疼他。养得白白壮壮,你想收她做小老婆么?”
“放屁!说的什么话!你这样不通情理的人,我不与你讲嘴。自明日为始,我教当直的每日另买一份肉菜供给她两口,不要在家火中算帐,省得夺了你的口食,你又不喜欢。”老婆口里含含糊糊哼了几句,也不言语。从此贾公分付当直的,每日肉菜分做两份。却叫厨下丫头们安排送饭。
月香在贾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长成。贾昌意思要访个好主儿,嫁她出去方才放心,何期姻缘不偶:出身低微的,贾公怕辱没了石知县,不肯俯就;略有名目的,又不肯要百姓人家的养娘为妇;所以好事难成。贾公见姻事不就,家中供给又立了常规,舍不得耽搁生意,只得又出外为商。
忽一日,贾公书信回来,又寄许多东西与石小姐。书中嘱付老婆:“好生看待,不久我便回来。”那婆娘把东西收起,心里想道:“老王八把这两个女子养着,一定起了什么不良之心。那月香花容月貌年已长成。若是有意留她,那时我争风吃醋也就迟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两个卖了,老王八回来也只一怪。难道去赎她回来不成?”
当下分付当直的:“与我唤那张牙婆来,我有话说。”不一时,当直的将张婆引到。贾婆教月香和养娘都相见了,然后对张婆说道:
“我家六年前讨下这两个丫头。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娇娇的,做不得生活,我要卖她们出去。你与我寻个主儿。”原来当先官卖是李牙婆经手。此时李婆已死张婆出尖。张婆道:“那年纪小的,正有有个主儿在此,只怕大娘不肯。”贾婆道:“有甚不肯?”张婆道:“就是本县老爷钟离义,寿春人氏,亲生一位小姐,许配德安县高大尹的公子,不日就要来娶亲。本县嫁装都已备全,只是缺少一个随嫁的养娘。宅上这位小娘子正中其选。只怕大娘不舍得与他。”贾婆心道:我正要寻个远方的主顾!况且知县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来也不敢则声。便道:
“做官府家的陪嫁,胜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么不舍得。只是不要亏了我的原价才好。”张婆道:“原价多少?”贾婆道:“十来岁时就是五十两讨的。如今饭钱又花了不少。”张婆道:“吃饭算不得帐,这五十两银子包在老身身上。”贾婆道:“那一个老丫头也替我觅个人家便好。她两个一伙儿来的,去了一个,另一个也养不住了。况年纪二十之外,正是要老公的时候,留她干嘛?”张婆道:“那个要多少身价?”贾婆道:“原是三十两银子讨的。”牙婆道:“粗货儿,值不得这许多。老身有个外甥在身边,三十岁了,他两个倒是一对儿。”贾婆道:“既是你的外甥,我便让你十两银子,只要能卖掉就好。”
张婆道:“若讲得成时,一手交钱,一手就要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