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陌生碑 第十篇 暗流涌动(1 / 2)
东岚,晴阳。今日是休朝日,马钟武难得有了清闲,正在奉晴亭中看着简讯,手里还拿着鱼竿,悠闲地吊着鱼。这时,是从报说太尉沈忆求见。马钟武一听是沈忆地名字,赶忙让人请进来,同时还下令备茶。很快,沈忆穿着便装,信步而来,拱手道安。马钟武道:“从往,刚回来吧,你看看,最近奇营很是热闹啊。先是卢国举重兵围剿峒盐山之匪寇,接着那三小只(指董、宝、启三国又组了一个同盟,说是要吞灭我们,三分东岚。”沈忆扫过简讯,道:“臣下以为,这曾明锋夜郎自大,我想只要略施小计,他定然上钩,到时候就是师出有名,那么我们地零塔骑兵就是有地方练手了,相信孟诚(涅国上将军曹安杰之字将军早已是按捺不住了。”
马钟武道:“从往,还是你最懂朕,朕就是想着可以借这个时机动手,现在有你地支持,朕就放心多了,那么去煽动地事情就交给你了。对了,我听说目前卢国境内有很多染影台的势力,甚至连浮影台的也在,想来这些人也是对雪莹感兴趣,你要盯紧了,朕这个师弟诡计多端,别让他钻了空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朕说,朕只要是能给的,不会吝啬的。”沈忆道:“微臣明白,陛下就静候微臣的佳音吧。”说罢,退下了亭子,出了宫。
奇营,伽兰。出了宫来到大街上,赖星魂道:“上一次圣上这样大怒还是诛杀银家的时候,看来这次的结果他确实不满意。”诸葛鸿缈道:“那两名女子不简单,我不相信只是逍遥殿的杀手。而且说到银家,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要对他们的人进行彻查了,我有预感,圣上当初对银家的清洗依旧有漏网之鱼,而且这些人正在对我们形成威胁,何况你也看到了,目前多方势力都在渗透入卢国境内,我有预感,很快就会有更大的风波。”赖星魂道:“我一直都怀疑有人在暗中操纵,有境内的,也有东岚甚至是维琉的。这世上能破六节脏象阵的人极少,主要还是当时操练的过于生疏。我想,定是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的行动,这个人深藏不露,却一直在等待和制造机会。”鸿缈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晓,如今我已经和陈世兢、张童胭搭上了关系,军贵目前都对同业党深恶痛绝,而同业党目前其实也急于灭掉鸿城,否则东境作为他们的基本盘就不稳了,我们的时候到了。你速速拟定一套方案,同时联络朝中的文官们,我们现在的旗帜就是安琳公主,我相信即使是陈家和张家,也不会和苏家保持百分百的行动一致,阎家是基本,还有就是安家,安猷目前可是彭庐骑兵的统领,和彭庐本族的几位酋长关系也是极好,不可不拉拢。而且我相信,安家对于卢国政堂是不满的,苏家又是专横跋扈,我看他也不是全心支持的。刘家那边,我会委托玉华负责,你再派人与玉笙阁联络一下,争取支持。”说罢,赖星魂快步离开。而鸿缈望着半卷乌云的天空,喃喃自语道:“年关将近,还要落下大雨,天象已经乱了,卢国的大难不远了。”空中隐隐有雷鸣传来。
北境,小重山寺。作为北境三州之一,桑纳迪兰的位置可谓是喜忧参半。一方面临近广平洋,有优良的港口和渔场,商业极其发达;另一方面,会时时面临关外(商华关的游牧民族侵扰,以及涅国零塔骑兵的南下。身为该州的州府,沃法的繁荣自不必说,而这处沙门在奇营的重要寺院,更是在善男信女的布施下修得十分气派。
雨夜中,两名黑衣人撑着伞来到了寺院门口,和守更的僧人道明来意后,二人被引进了内院之中。与外院森严气派且有无数香火点缀不同,内院清幽空寂,在这雨夜中更有一股出奇的肃穆。到得一处茶室,引见的僧人作势请入,便去备茶了。茶室中已经立着一人,但听他道:“请二位进去吧,主家已经恭候多时了。”这二人揭开面罩,正是泓海派掌门肖摩诃和镇羽会二长老岑嫣瑰,二人脱下鞋上了榻榻米,房中瞬间死一般寂静。那人这时道:“二位,鄙人姓靳名膭,字子膭,今夜是主家有请。”这时,屏风后传来一阵男声,道:“二位,抱歉深夜相请,实在叨扰。只是如今的政局你们是知道的,在下也是无奈之举,请海涵。”岑嫣瑰淡淡一笑,道:“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可是费了千辛万苦才把人救出来的。”屏风后的声音道:“二位与当今朝廷的恩怨在下是知晓的,也大略了解二位对于如今局势的期盼。我想,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或许应该联合起来,一起顶掉这令人生厌的王朝,让人民重见天日。”
说完,靳膭递上一本小黄册子,上书“圣皇御语”四字,里面尽是一些卢斗士的谈话语录。屏风后又道:“这是前不久老帝亲自命人印制的,已经在全国进行散发,不少同业党的人将之与同业主义的书籍联系在一起,还组织来京师朝圣。接下来老帝就要开展‘化改清除’运动了,届时一切江湖门派和读书人们,一旦有任何触犯,都会被以不同的罪名给清算,那时我相信两位所在的门派都不会好过。目前镇羽会还不在名单之内,但是肖掌门,你呢?我相信你大概已经知晓了一些在重奇的情况,但是不全面,在下为此专门准备了我的人带来的消息,消息真假掌门可以问问岑长老。”说着,靳膭递上了一份资料,里面是一些外人做的客观的数据统计,包括了泓海派在清洗中遭受迫害的人数统计,当然也有整个重奇的统计,很多曾与泓海派亲近的门派都在此列。另外,还有几份泓海派的弟子亲手写的记录,讲述了在迫害进行的几日之内,各个门派的遭遇,简直不堪入目,其中一些女弟子甚至遭受了酷刑,以此逼问同门的下落,一些描述不忍去想象。
这些描述使得肖摩诃的双手不断颤抖,他这时想起了来的路上,见到了许多横幅标语,诸如“坚决拥护英明圣上卢斗士的伟大统治”“伟大的同业主义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打到一切东岚反派势力及其走狗”等等,以是宣讲而摄心,无外。
肖摩诃却是叹道:“这些我也明白,只是我们这么多门派的联盟都在峒盐山灰飞烟灭了,如何继续对抗?”屏风后冷笑一声,道:“所以,我会资助你们,去西境的菲奇尔州招募一支兵马,负责打游击拖延住西方的长真军主力,声势越大越好,之后可以考虑往城镇动手。资金我会全部负责,你们只管放心闹事就好。据我所知,今年春节之后,老帝会到崆宗(又称钊山,为奇营中央山峰,历来受到奇营政权的青睐,之后就会正式下达发动‘化改清除’的命令,届时必然有大量普通百姓及士大夫遭受无故迫害,这时你们就能收拢人心,扩大势力。绝音府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和你们一道,为推翻老帝而战。”
话落,靳膭抬上来一盘黄金,又递上一份存契。屏风后道:“这是一百两黄金,两位收着当作路费吧,这份存契里有一千万两银子,你们去各州都可以随意支取。当然,这笔钱只能用来招兵买马和供作日常的开支,若是用来寻欢作乐,那就不要怪在下不近人情了。”正说着,屋脊上传来一阵瓦片翻动声。靳膭一招手,换了一个人进屋,自己则冲出屋外。屏风后又道:“二位不用担心,我们来商讨一下细节吧。”拿出了几分文案,而此时的屋顶上,一名蓝衣蒙面女子正在雨夜之中窃听屋内的消息,并喃喃自语道:“果然要出大事了,看来那首童谣能够放出去了。”正值此,一道身影跃上了屋顶,正是适才冲出屋子的靳膭。
蓝衣女子只是淡淡一笑,袖中浪扬丢出,直接袭中了靳膭的小腿。随后,散开烟幕,曼妙的身影在靳膭的气急败坏中扬长消失。靳膭望着女子消散的位置,在雨中呆呆伫立,良久,他才缓过神来,道:“这种身法,难道是小重山寺里面的?怎么会使得出慧寂大师的独门秘法。”而此时的禅房中,先前那名引见的僧人正与小重山寺的主持慧寂大师一同盘着腿静坐。良久,僧人闭着眼平静地道:“师父,您本就知晓这些人的心怀不轨,为何还要同意借出内院的茶室给他们?若是官府的人查起来,怕是整个寺院都不保。”慧寂大师笑道:“弘微,所言忍辱波罗蜜,其是忍辱波罗蜜哉?”弘微道:“否也。”“何以故?”“佛说忍辱波罗蜜,即非忍辱波罗蜜,是名忍辱波罗蜜。”慧寂道:“既然你知晓,那么就不该如此问。”弘微道:“弟子明白了。”慧寂很满意,不再言语。
其实,这对话看着玄乎,于常人而言似乎不知所云,但是稍习禅道之人却是基本知晓其中蕴意。其中,所为忍辱波罗蜜,又名羼提波罗蜜,是沙门之中的一个术语,意指能助众生究竟解脱至苦海彼岸的忍耐,在沙门的经典中有如下解释,曰:“出家菩萨住阿兰若,能灭瞋恚得慈心三昧,亦无毁辱一切众生,即得名为忍辱波罗蜜。”顺便一提,沙门之中,波罗蜜即是摆渡的罗南净语,一些东岚的沙门书籍上又称为檀度或檀波罗蜜。沙门的教诲中,一共有六波罗蜜,分别为布施波罗蜜(布施时无分别心、尸波罗蜜(能助众生渡至苦海彼岸的持戒,其中尸为持戒的罗南净语、禅定波罗蜜(通过禅定利用内心,集中精神,改造心性,沉澈心境、毗离耶波罗蜜(通过不断地精进自身体性,达到渡过彼岸的目的,其中毗离耶为精进的罗南净语、般若波罗蜜(不离于善根、慈悲而行使智慧的形式,用普照之智慧行运苍生于彼岸之成,般若为智慧的罗南净语以及适才提到的忍辱波罗蜜。至于慧寂之后所言,乃是沙门经典中的原文,意思就是名分之事,本即虚妄,不必追究。
慧寂此言,乃是告诫弘微,这些情况他本就是了解,只是世俗的争权夺利本与沙门中人无关,那些人借内院相商事宜,本就是害怕在外围的地方容易被官家的人监视,从而被抓到把柄,落入御厂或沙卡的手中。既然人家诚心相求,那么作为沙门中人就该答应,这对于其人来说本就是一种善事,而且之后即使是因此遭到迫害,也该顺忍下去,这是对于沙门而言的一种历练,用自己的顺忍为黎民铺出一条路。因此,行善就不该有顾忌和算计,即使为此惹祸于自身,也该顺忍下去,这就是所谓忍辱波罗蜜,与般若波罗蜜同道,不能离开善根和慈悲,故而因为善心所使,慧寂不由分说借出了茶室,为几人的相商提供庇护,毕竟外围尤其是各个酒楼客栈都是沙卡的人。而又因为顺忍,慧寂不去追究因此而可能造成的祸害,置若罔闻。这就是禅道的玄妙,这本身也就是一个禅机,经过师父的点拨,弘微幡然醒悟。
四年前,伽兰城郊。封国的黑甲军正伫立在伽兰的城外,默默注视着城北发生的一切。应卢斗士之邀,唐赋明亲率封国的王牌黑甲军出战,尽管只有五千人,依旧所向披靡。而卢斗士的亲军,已经攻破伽兰,摩斯末帝恩德克被当街斩首,而在内战中坚定支持摩斯政府的银氏一族,男的被全数处斩,女的则扔给将士们,供他们肆意奸淫。来到伽兰城下的时候,这处摩斯的故都早已哀鸿遍野,卢斗士的亲军在城中大肆烧杀抢掠,不停有妇女被从家中拖出来,被当街强奸,撕心裂肺的惨叫在伽兰的上空久久盘桓,如同一道血色的阴影,笼罩着城中的火海。
唐赋明在城门口淡淡注视着眼前炼狱般的惨象,冷笑道:“此所谓之民道哉?一以虚与之地而诱民,一以莫名之罪戮民,其非为可笑也欤?”罢了,勒马便欲回师。突然,座下的踏风一阵嘶鸣,唐赋明回首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华贵衣服的小女孩正站在城门口哭泣。唐赋明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女孩赤着脚,显然是刚从城中逃了出来,在火光映照下泣不成声,依照衣服来看,她大略是伽兰中大户人家的千金。唐赋明柔声道:“不用害怕,这里有我们,不会有人伤害你。”女孩居然擦干眼泪,正色道:“那你为何不带上你的兵马去救这城中的百姓呢?”唐赋明有些怔神,少顷才缓过神来,道:“因为我力不从心啊,这个世上,光有心愿和胆量是没用的,没有能力,想救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徒劳。”
女孩默然了,她垂下头,轻轻道:“我哭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心痛这伽兰的百姓横遭这无妄之灾,并且恨自己对此无能为力。”闻言,唐赋明一怔,不觉想到了多年前自己站在雨中哭喊的场景,无助的少年明明有心救国,却只觉得力不从心,看着自己身边的悲惨世界,只是泪流。但他终于不是一个只能呼喊的书生,他终于积攒了实力,同样是在雨中,他满面泪流地念出自己亲写的《讨虏檄文》,举旗“尊王攘夷”,想要如同东岚历史上数不尽的英豪们一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可是,又横遭了高平山的战败,东岚的一统显得遥遥无期,如今一个年方十四岁的少女竟有如此海阔天高的心境,他不禁想到了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他才知道其实自己的壮志从未因为高平山战败而隐没,只是自己不再敢去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尚且不为己害怕而为苍生劫难而泣,自己如何就湮灭雄心了?于是他欣然一笑,道:“若你父母已不在,不如随我回东岚,我想有个地方很适合你,将来我们一同为苍生而战,告诉我你的名字。”女孩平静地说出了那个名字,是那么地平淡,但是唐赋明明白,这份平淡之下,是这个名字蕴含的无尽的痛楚。
一道惊雷炸碎了梦境,一名女子在黑暗之中起身,披衣来到门外。雨依旧在下,风声混着雷响,仿佛是上天正在宣泄。她看着雨幕,姣美的面容上浮现了无尽的落寞和惆怅,那是一份与她纯美的韶容完全不符的忧色。不过,这些情感很快就化为了一丝得意,她自语道:“老卢,你们尽可骚动,他日尔等自取灭亡,予必以万钧雷霆扫灭丑类,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电闪雷鸣,仿佛白昼。而在银色电光晃过的桌子上,一块印着“零”字的名牌正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