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铁西六分局(二)?壮士一去兮不复返(1 / 1)
估计今天要交代这里了,我不是不害怕,我是真没时间害怕,当你的全部精力都都用在时刻关注小鬼子的坦克炮口对着哪里的时候,哪里有时间想别的?何况,怕也没用。
坦克越来越近,这时,一个身影冲了出去,是徐铭。他瘦小的身躯在硝烟中像一只风中摇曳的蝴蝶,是那么的美。可他手里没有炸药包,他想要做什么?只见他快速冲过几个掩体,一把抓起了老潘刚才牺牲时扔下的炸药包。然后躲在离坦克不远的一个大箱子后面。小鬼子也看到了他,开始向箱子射击,一时间狼烟四起。
我还在愣神,分局长大喊一声:“火力掩护。”大家才如梦初醒,拼命的把手中枪里的子弹打出去。可打了没几下,我发现我没子弹了。急得我赶紧冲宽子打手势,可他正全神贯注掩护徐铭呢,看也没看我。没办法,我只好拿出了身上的驳壳枪,子弹也不多,但可以撑一会。徐铭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但愿他能成功吧,我的心一直提着。
坦克也发现了躲在箱子后面的徐铭,开始慢慢调转炮口,目标是徐铭。如果炮口对实了,那么近的距离,只要一下,都不需要第二下。箱子和徐铭都要粉身碎骨。我急出了一身冷汗,只能无助的大喊大叫,宽子也在喊,可枪炮声太密集,我们的喊声淹没在枪炮声中。
我还在七上八下,坦克的炮管马上就要完全转过来了,正在这时,徐铭一个箭步窜了出去。他一下离开了他藏身的地方,坦克上的人看到了,但来不及往回转,徐铭成功的打了个时间差。他几步到了坦克的正面,那里是坦克的盲区。坦克也预知到了危险,开炮打不到徐铭,干脆就开着坦克向徐铭撞来。
我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一个鬼子拿着手枪,几步冲过来,枪响了,打中了徐铭的腿。他倒在地上,不要啊!狗日的小鬼子,我忙举枪对着他射击。等会!难道这么巧?这鬼子右手缠着纱布,脑袋上左耳一侧也有纱布。我的天,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钱啊?九指一只耳!怎么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是巧合?还是他们一直在追击我们?见我们开枪,这家伙几下子就消失在坦克后面。
徐铭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爬不过坦克前进的速度,他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我不知道在他的角度能看到我们谁。但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对着志刚的方向笑了一下,又向我点了点头。那一刹那,我的心突然堵住了,我有千言万语在心里,却只是动了动嘴,没发出任何声音。志刚倒是喊出了声,我清晰的听到志刚的声音:“不要。”徐铭毫不犹豫的拉了引擎。我转过头去,不敢看这一刻。出生入死的兄弟,直到昨天我们七个人的小队还在参加喜宴,一起喝酒,一起开心。今天有三个人就这么离我们而去了?徐铭,志海,晓春他们的音容笑貌还在我眼前,我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一声巨响,徐铭走了。坦克也终于停下来了。志刚的怒吼回荡在楼内:“杀鬼子啦!”然后第一个冲出去。大家士气大振,都杀了出去,干掉了几个落在后面的小鬼子,其他的鬼子乘着夜色不知躲到了哪里。我们终于又打退了鬼子的一波进攻。
我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这时,坦克里的两个鬼子已经投降,被分局的警察抓到了。志刚疯了一样冲过去,把他们两个踢翻在地,没人拦他,两个倒霉蛋也不敢吱声,就这样被志刚一顿打。
志刚打累了,一把从地上拿起了一把枪,对着小鬼子。两个鬼子吓得都快尿了,一个劲的哇啦哇啦。听得我好生烦闷,直接给了其中一个一记耳光:“这里是中华民国,说人话!”鬼子挨了打,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也不明白我们要干什么,估计死的心都有了。有一个直接瘫坐在地上,另一个磕头像捣蒜一样。
什么是不怕死?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可以沐浴和暖的阳光,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这世上真的有人不怕死吗?我不觉着历史上那些慷慨赴死的英雄真不怕死,当死亡就在眼前的时候,我不信他们的心里没有一丝恐惧和波澜。只是他们心中的信念战胜了恐惧,才使他们成为了名垂千古的英雄。文天祥,谭嗣同,荆轲,陆秀夫,夏完淳……无不如此。别说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样的话,听着让人热血沸腾,可谁又能告诉我,究竟有没有来生?作恶多端的人一定下地狱吗?善良淳朴的人一定上天堂吗?还有一个困扰我半生的问题:好人去了天堂,坏人下了地狱,那谁还投胎转世?
志刚的怒吼,那声音撕心裂肺,是一个汉子心底最深处的痛和绝望,让天地都为之动容。我望着漆黑的夜,脑海里徘徊着一个问题:真的有老天爷吗?为什么听不到我们的呼声?小鬼子来我们这里见人就杀,连续两个晚上的地狱体验,是不是天和地都聋了瞎了死了?
志刚的心情我理解,刚刚他还把怒气都撒在徐铭身上,一转眼徐铭人就阴阳两隔了,想跟徐铭道个歉也永远没有机会了。这种痛,这种悔,旁人无法理解。
虽然悲痛,但还是利用这时间清点了弹药,把外面尸体的弹药都收了回来,小鬼子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的子弹不多了。这时候,老油子小心翼翼的说了句话:“弹药不多了,这里守不了多久……”
志刚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撇开那两个小鬼子,一把抓住老油子,眼睛快喷出火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老油子不敢看他,咽了一口唾沫,说:“在这里就是等死,弹尽粮绝,无谓的牺牲……”
志刚一拳打过去,老油子一个趔趄。我们都去拦志刚,这两个人又要火并了。志刚声泪俱下,指着老油子:“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是支援,你看看你,黄局长在炮火最为猛烈的二经街指挥,所有的兄弟都在浴血奋战,铁路警察全部牺牲了也没有向小鬼子低头,你在干嘛?换了个长袍偷摸上车想要逃跑!南市警署的兄弟全部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晓春也倒下了,那时候你在哪?是不是又躲起来了?南市市场那么多鬼子,大家都受了伤,我哥也死了,你怎么毫发无伤?你当时在哪?在浑河边,你动摇军心,鼓动大家沿着浑河逃出沈阳,是不是?徐铭现在和坦克同归于尽,你怎么还是啥事没有?为什么死的是徐铭,晓春和我哥,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说着又向老油子扑去。
我拦住了他,盯着他的眼睛说:“还想让自己后悔吗?”这句话一下戳中了志刚的痛,他安静下来,用手拼命砸身边的一棵树,弄得自己的手血肉模糊,也不知道痛。七尺的汉子,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呜呜的哭。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老油子说的是对的。谁都明白,弹尽粮绝意味着什么。可离开这里,我们又能去哪里?诺大的沈阳城,哪里才是我们的安身之地呢?
我比较感性,遇见感动的事我会流泪,甚至有时听个戏都会久久不能自已。但号啕大哭情难自已却很少,志刚宽子也都是硬汉,很少流泪,但这两天我们每天都活在炮声中,不知流了多少泪,为晓春,为徐铭兄妹,为胖站长,为黄局长,为志海,为了沈阳,更为了我们的中华民国,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了。都说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我说那是放屁,迟到的正义还算什么正义?小鬼子杀人放火,等到他耄耋之年,正义来了,那还有个屁用?如果正义真的要迟到,那么我们就来做执法者,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完成正义。
小鬼子又来了,没时间再去多想什么,也许明天早上的阳光照下来时,我们已经躺在那里,千秋万世。但起码此刻,我们还需要继续战斗。我招呼宽子把两个小鬼子俘虏带走,我们继续投入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