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春狩(下)(1 / 3)
虽说这是临时狩猎营地,孛罗和平彰卯那孩所在的中军主帐终究还是要气派一些;待其其格走了进去,发现除了孛罗、平彰卯那孩以及一应服侍人等,营帐内还坐着另外三个人,不过让其其格感到惊奇的是,三哥和四哥分列左首两个位置,首席上坐着的却是一个衣着华丽、满脸肥肉之人,长得与脱脱不花可汗有几分相似,不用猜就知道是脱脱不花的异母弟,济农亲王阿噶多尔济;令其其格更为奇怪的是,右首第一位坐着的却是白天在林中遇到的青年弓箭手,第二位则是自己万分敬仰的神箭手锡布古台。
还没等其其格行礼,就听到阿噶多尔济大声说道:“其其格郡主直接就坐就好,不必过多在意礼节,哈哈。”一句话就能听出他是一个粗犷之人,与脱脱不花大为不同。
其其格看到平彰卯那孩正朝她招手,于是在他下首位置坐了下来。
这时阿噶多尔济又说道:“还是我来为郡主介绍一下吧。我,阿噶多尔济。哈哈。”紧接着像是故意从后往前朝右首位置两位先后摆手道:“这位就是科尔沁部的神箭手,锡布古台,传说中能百步穿杨,实际上比传说中还厉害百倍。而这位就需要向郡主隆重介绍一下了,黄金家族的后起之秀,神箭手的嫡传弟子,而更为重要的身份还是,”阿噶多尔济刻意顿了一顿,接着才说道:“郡主未曾谋面的未来夫君,满都鲁。哈哈。”这话说出口,竟然没有一个陪笑之人,各个都感觉有些尴尬。
孛罗见此,立马双手端起酒碗,遥敬道:“果然是一位百里挑一的少年英雄,百闻难得一见。来,今天大哥二哥不在,我仅代表绰罗斯家族,再敬两位亲王。”平彰卯那孩见孛罗已然端起了酒碗,左手很不情愿地把自己的酒碗稍稍提离案几,而后陪着孛罗一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阿噶多尔济似乎浑没在意,大笑道:“好,好,都说绰罗斯家族个个都是英雄豪杰,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好。”阿噶多尔济和满都鲁也都是酒到杯干。
从他们的座次排位上,其其格早已料到此人必然身份显贵,没想到竟然就是传说中的满都鲁;和脱脱不花、阿噶多尔济他两位大哥相比,无论是外貌形象,还是精神气质,满都鲁都要显得更为出众,他外形俊朗,衣着得体,面色清秀而红润,双目内聚且有神,与其其格心目中黄金家族成员的形象截然不同。
从孛罗伊始,阿噶多尔济渐次将目光移向其其格,定睛瞧了一会儿,笑着说道:“公子温润如玉,美人天下无双。常听人夸赞其其格郡主乃是整个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今天我是彻头彻尾地相信了,怪不得满都鲁终日为之神魂颠倒,央着我和可汗给他提亲。哈哈。准了,准了。”话语里并没有和孛罗他们商量的意思。
这一席话倒把满都鲁给臊得满脸通红,只见他端起酒碗,起身对其其格微微躬身道:“白天在林子里有失礼数,还望郡主见谅,我先干了这碗,聊表谢罪。”此话一出,难免惹来其他人的兴趣,其其格生怕满都鲁提到自己左手未愈之事,要是被三哥四哥知道,还不直接把她困在营地,不让出去;于是抢着简单掩饰了一下经过,然后说道:“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不过你能一箭从羊羔腹部直贯而过,已经了不得了。”说着双手端起酒碗,遥敬了满都鲁一口,满都鲁不敢怠慢,回敬了一整碗。阿噶多尔济见此,大声笑道:“好,接着倒酒。哈哈。”
锡布古台是满都鲁的师傅,听其其格好像话中有话,只能微笑着摇了摇头,把碗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随手抓来一根羊棒骨,啃了起来。
阿噶多尔济喝了一大口酒,笑着说道:“这可真就是长生天注定的事了,再怎么也不会如此凑巧,两个人竟然能同时射中一只猎物;而且还是颇有寓意的小黄羊羔,这黄羊羔可意味着……”阿噶多尔济一时词穷,自己也不知道一只普通的黄羊羔能有什么寓意,于是尴尬大笑一声道:“啊,哈哈。不管怎么说吧,等太师凯旋归来,我一定和他再商量商量,重新把这定亲一事提上日程。喝酒,喝酒。”这一番话阿噶多尔济说的痛快,却让其其格心头蓦然一惊,于是转头望向三哥孛罗以及四哥平彰卯那孩。
一年前,平彰卯那孩亲身经历了“血色马奶节”,眼睁睁看着圭林奇从马背上坠下,再也没有回来;这次若非孛罗拦着,他何尝不想也安排几个武士上来“表演刀舞助兴”。今年春狩并未邀请任何一位黄金家族的成员,阿噶多尔济贸然带着一众弓箭手前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平彰卯那孩都觉得是一种挑衅,而此时阿噶多尔济端坐营帐首席,一边喝酒一边吃肉,还一边指指点点,这挑衅意味也就更加浓烈起来,即便没有其其格的求助眼神,平彰卯那孩也是要发作的;孛罗见此,连忙轻拍了几下案几,示意平彰卯那孩稍稍平复一二。
孛罗自然深切知道平彰卯那孩此时的心境,也懂得其其格郁结于心的愁绪,只是现在不是直面回绝阿噶多尔济的时候,这种和黄金家族联姻等一干重大事务,关乎到整个瓦剌四大部族联盟的命与运,一步也不能走错,在也先回来之前,孛罗能做的只有一个字,拖。孛罗婉转道:“能得到孛儿只斤的喜爱是其其格的福分,也是整个大四卫拉特联盟的荣幸,他们喜结连理之时自然也将会是整个草原的盛大节日。正因为如此,这事儿半点也不能仓促与马虎。当下中部草原复归一统,骏马得以自由驰骋,可是放眼四面边疆之地,东西两面异族杂居而事端频生,北部兀良哈尚未完全平定,民心不稳,南方则烽烟未了,战事再起……诸多事务繁杂而紧急,不可不顾。相比较而言,婚姻事大,也只能暂且搁置,往后从长计议。”
平彰卯那孩静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孛罗的用意,于是想转移一下话题,插话说道:“今天是春狩的大好日子,忙碌一天下来,弓箭手们收获颇丰;营帐之外,杀羊宰牛,好不热闹,而营帐之内的我们,何不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畅聊一些令人激奋之事。我比较无礼,先干了。”说完径直端起酒碗,一饮而再饮,三碗下肚之后,平彰卯那孩接着说道:“我绰罗斯部族千万人,打祖父那时候起,为了这片草原征战四方,驰骋疆场,别了父母亲人也在所不辞,如今经历了三代大四卫拉特兄弟们的苦心经营,放眼四面八方,整个漠北中央草原也终于回归于同一片苍天之下,重新安定了下来。只是再向西向南,跨过山峦和戈壁之后,那些本来属于成吉思汗和薛禅汗的土地上,竟然居住的不再是我大元的子民,每每想到这些,我绰罗斯几兄弟无不感到心头悲愤、不能自已。时至今日,大哥二哥依旧还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收疆复土,而我们……”
孛罗见平彰卯那孩酒后言辞激昂而尖锐,嘴里眼里都是绰罗斯部族和大四卫拉特联盟在沙场誓死征战,只字未提脱脱不花可汗和黄金家族,于是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襟,打断道:“来,喝酒。今天不提姻缘,也不说战场,今天只喝酒吃肉,畅快地聊一聊这次春狩的事。再敬两位亲王与神箭手。”说着仰头就喝。
阿噶多尔济一直低着头啃着肉,也不知道他在听或不在听,这时忽然一拍脑袋,笑着说道:“我倒想到了一个主意,趁着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不如明天我们分两队好好比试比试,倒要看看哪边猎杀的动物多一些,哈哈。”看起来这只是一个提议,却完全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孛罗和平彰卯那孩也不能拒绝。
晚宴散去,孛罗三兄妹很自然地留在了中军主帐,其其格憋了一肚子的疑问,这时候才有机会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黄金家族的人怎么会在这?”“他们是来干嘛的?”“怎么锡布古台也跟了过来,没有留在脱脱不花身边?”
平彰卯那孩并没有正面答复其其格,只见他两手叉在案几之上,双目圆睁,愤愤说道:“不请自来,分明是故意来寻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