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命逢贵人(2 / 3)
大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几个同龄毛孩子的脑袋出现在墙头,嬉皮笑脸叫嚷道:“蒋家的二小子抓住熊啦!”
花宾急急跺脚让他们禁声:“别嚷!回家去,回家去。”
“你咋有这么多猪和羊?今年你家一定很富裕吧!”
“别乱说,”花宾一面拔出熊胸口的箭矢,把藿香和荨麻嚼碎敷上,一面赶走这些男孩,“这些猪羊不是吃的。快回家去。”
“你就是不想分给俺们吃。”
“快回家去!”花宾有些恼了。
纸包不住火,毛孩子们很快把花宾得了熊的消息传遍乡梓。八旗子弟怎肯叫花宾抢走他们的囊中猎物?这些脾气大的京城人气势汹汹闯上门来捉花宾去蹲班房,被林氏阻拦,纠缠厮打,引来正在传教的牧师注意,这些纨绔子弟在洋人面前不敢造次,只好依照司法程序办事。
法庭上,对花宾青眼有加的牧师最终开口:“你说野猪是益兽,饲养它们能有助于生产,我愿闻其详。请细讲。请坐下讲。”
“是,大人,”花宾暂时平和了一下心态,“如果说往年,野猪糟蹋粮食,打野猪还有些道理的话,今年打野猪实在是无道理可循。今年大旱,田地干硬,野猪根本无法拱掘,直到麦穗灌浆时它们也不曾主动光顾过农田。如果您愿意剖开野猪的肚子——请别动我的猪——会发现它们的胃里多是金龟子幼虫、蛾蛹、蜂茧等害虫和鼠头鼠尾,其次是橡子和植物块茎,哪有一点作物?我用谷糠和玉米粒尚且吸引不来它们。这完全是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它们身上——当然,仅仅是今年,我并不反对在其他年月狩猎野猪。可即便是单纯的狩猎,我们也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好处——大人们可曾把野猪肉分给我们一斤,还是半斤?他们宁可拿去喂老虎,也不施舍给我们。我实在不能把这一行径同拯救灾民联系到一起。我从山野里驱赶来一些猪,不过是希望它们把业已荒芜的农田上数不清的鼠洞清理掉,效率之高,绝胜人力。”
“多么讽刺啊,大人,”花宾冷笑,“我有幸目睹了官大人们豢养的一只老虎——它睡在用羊毛铺垫的干草床上,食盆中是新鲜的刚刚宰杀的牛羊肉,连脖颈上那象征着受奴役的项圈,也是纯铁打造,足够寻常百姓人家置办半年的开销。老虎的野性与自由天性没有被他们所消磨,因此这只大猫用自己的方式去抗议——绝食,咆哮,越狱,潜逃,折腾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毛。我们可敬的大人们,用最大的耐心尝试着驯服这只猛兽,鲜肉羊奶不厌其多不厌其烦,而他的同胞们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们却把心思都花在了这只吃人的牲口身上。”
“再说说他们的家眷吧——他们也许的确是品德高尚的人,忠贞不渝,从一而终。假如要我说,那大概是因为他们在一个姑娘身上花的钱实在太多,如果突然另觅新欢,那就是赔本买卖了,”花宾话一出口,在座的除当事人外大多掩面而笑,气氛便诙谐起来,“可是姑娘们,你们难道还不够漂亮吗?为什么还需要涂脂抹粉,还需要用那些华而不实的饰物去拖累自己的天然躯壳?他们说要来救我们的女人和孩子,但我必须说,请你们不要来了!因为你们的鲜衣怒马,英姿飒爽,你们的姑娘是那样珠光宝气,落落大方,还有你们高尚的骑士精神,我们的妻女不需要你们挑逗,她们自己都会跟你们走的——前提是你们看得上的话。”
牧师惊叹于眼前这个猪倌甜美动人的嗓音和滔滔不绝的文采,以及那入木三分的讽刺和挖苦,毫不忌讳,他产生了要保下这个年轻人的念头。
连台下的周家二少爷周伦湘也对花宾的发言啧啧称奇,不由得鼓起掌来。大少爷周伦潇狠狠瞪了他一眼:“八旗老爷们还在呢,你收敛一点!”周伦湘嗫嚅道:“是,哥哥。”
“假如你所言属实——我稍后会去查证——那你豢养野猪的确情有可原。你收留野狗我也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要收留一头熊呢?在它已经侵犯到你的财产的情况下。”牧师希望更多的了解花宾。
花宾十分坦诚:“是我的私心作祟。我并不怕你们笑话——就好像你们看到一位身姿绰约的女郎晕倒在你家门前,即便她是负罪之身,你们会不会伸出援助之手呢?我对这些山野中的牲口有颇大的爱怜之心。何况,也没有哪条律条规定,狗熊一定是罪无可赦的。”台下的嗤笑声开始响起,“你很有想法,”牧师也忍俊不禁。
林氏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就要赢了。”
“我知道你不愿把熊交给官府,你害怕他们虐待它。但负担一只熊的开销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已经有许多动物需要照顾了,我担心你力不从心。假如你愿意的话,我给你写一封信,你把它带去租界,租界码头的动物园会买下它——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十元,或十五元。”众人散去,怒目圆睁的八旗子弟们也拂袖而去后,牧师对花宾作出这样一个妥协——他实际上是在保护花宾了。花宾公然咆哮公堂直言不讳指出这个古老腐朽东方帝国体制中的种种弊端和不堪入目之处,对奢侈糜烂、荒淫无度的王侯子孙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以这些富贵人家睚眦必报的性格,决不会容下花宾。他不能永远让花宾躲在他的羽翼之下,让他到租界去,那里是这些王宫贵胄不敢肆意妄为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