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火车(1 / 2)
当天边泛白的时候,赵老四推开了站长室的窗户。
晨风伴随着窗外氤氲了一夜的水汽扑面而来,让窗户和桌椅都带上了一层湿漉漉的触感。盘桓在山谷间的雾气在朝阳的照耀下渐渐淡去,于是可以隐约见到车站对面山顶上寺庙朦胧的影子。在鸟群叽叽喳喳的啼鸣里,传来僧人们不急不徐的钟声。
炉子上的水终于烧开了,蒸汽冲刷着壶盖中央的小哨子,让后者发出断断续续的哨音。于是滚烫的热水被冲到茶缸里——茶是几文钱的粗茶,但被热水一激,依然散发出清新的香气。
赵老四吹开水面上飘着的茶沫,趁热嘬了一大口茶水,发出满意地赞叹声。都说品茶是品心境,在晨光中,即使是粗劣的茶汤,喝起来也凭空多出几分香味。
他站起身来,从一侧墙壁的挂架上取了铁道长的帽子,斜斜地搭在脑袋上,然后抄起倚在桌边的细长铁棍,另一只手提溜起刚刚泡好的茶缸,晃晃悠悠出了门。
赵老四从十二岁起就靠铁路吃饭,最早是卖报,之后被选中做了小工,然后一路做到机修长,再后来总算当上了这个不起眼小站的站长。他在年轻时满心扑在杠杆和齿轮上,也没顾得上娶一门媳妇,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媒人却又嫌弃赵老四年纪太大了。于是他快六十的年纪,依旧打着光棍。
对于没成家这事,赵老四倒也说不上有什么遗憾。在铁路上干了一辈子,早就把蒸汽车头当成了自己的家。每天早上例行的铁道检查,别人都当成避之不及的麻烦事,只有他乐在其中。当他用铁棍一下下敲打铁轨的时候,就好像在演奏独属于他的乐曲。
“俺本是披袍贯甲将军,翻做披缁削发僧人。不平事斗起杀人心,因此上不避风尘——”四下里静得慌,赵老四索性唱起戏来。
唱的是《宝剑记》,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往事。
“山幽静鸟啼,助离人添惨凄。路弯曲客迷,动乡情偏痛悲。白云似水流将去,黄叶无情只自飞。想亲帏,盼亲帏,回首家园何日归?”大雾的早晨,一个人,一壶茶,一支铁棒,倒真有些林冲的感觉。唱到兴头上,赵老四将那铁棍舞得猎猎生风。
“他岂不知咱两个是董超、薛霸。此间是人迹罕到的去处,正好下手。我将此剑出鞘三寸为号,就下手罢——”
挥舞着的铁棍在半空中停住,唱词到这里也戛然而止。视线顺着铁棍延伸到远方,赵老四看见盘踞在雾中的巨大黑影。这是一列静止在铁轨上的火车。
“咦,真是怪事——”
火车抛锚的事,倒也不算少见。现在这条铁路线上跑的车头,还有不少是万历年的老款,跑起来晃晃悠悠,感觉随时都要掉一地零件。只是这铁轨直来直去,即便抛锚,也不能长久停在轨道上。
按照航运司的规矩,每列火车上都须随u车配备骑手两人,快马两匹。若是遇上抛锚的情况,便要在火车头尾各三百步处插上红旗来警示其它火车,同时派骑手沿着铁路线去前后两个站点报信,好让他们派机车头将抛锚的列车拖到站里维修。像赵老四所在的这种人烟稀少的小站台,大多都是这个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