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鸿雁（舒新柳、李垚篇）（1 / 1）
“随浪随风飘荡随着一生里的浪你我在重叠那一刹顷刻各在一方缘分随风飘荡缘尽此生也守望你我在凝望那一刹心中有泪飘降纵是告别也交出真心意默默承受际遇某月某日也许再可跟你共聚重拾往事无奈重遇那天存在永远他方的晚空更是遥远谁在黄金海岸谁在烽烟彼岸你我在回望那一刹彼此慰问境况”
……
“哎呀妈，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学习，不要再咳嗽暗示我了行吧，我知道我再不认真学习就又对不起我的老祖宗们了，但是你再说我就给你整个背一遍得了”，舒新柳摘下耳机，看着又来“劝学”的妈妈开始先下手为强地念叨起来，“我老老祖宗是南方人，打得一手好铁，后来被流放到这了，老祖宗是捡马粪枯柴，吃板栗喝雪水活下来的，太爷爷活了1多岁，到了建国后了都，爷爷奶奶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很有眼界的送我老爸去省外念大学，我爸和你是算命的时候遇见的，我爸对你一见钟情，死乞白赖每天给你买早点才拿下你这朵高岭之花，后来才有了我，咱们这一大家子第一个姑娘，大家对我寄予厚望，嗯？”舒新柳说着打量一下老妈的神情，果然笑得像朵花一样，嘴上嗔怪“你这臭丫头，你要是知识点也能记得这么滚瓜乱熟就好了，又不是我说的，你爸叨叨叨自己说的啊”，边说着边推了一下她的椅子走了出去，“给我好好复习，准备考试”。
舒新柳倚着椅子的靠背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大学四年过得太快了，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就又要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前了，妈妈从大三的时候就旁敲侧击地让她早做打算，要么认真考研要么就好好考虑择业。家长的急切她其实可以理解，毕竟为孩子规划了一辈子，总是担心他们会走弯路，上学担心落在起跑线，高考担心没有大学上，毕业担心没有工作，工作了担心不找对象，但是有些时候她还是会觉得他们病急乱投医般的催促安排不可理喻，毕竟她实在不理解她学的是传媒，为什么老是要催着她考教师资格证？好像拿了证书她就会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走上人生巅峰一样。终于在她表现得十分愧疚地拒绝了妈妈的提议接着又无比认真地表示自己会好好准备考自己专业相关的编制之后，妈妈才欣慰地感叹孩子长大了，舒新柳心里也不知道作何滋味。
虽然备考了两三个月，但是因为考试那天状况百出，先是因为前一天订不到合适的旅店只好订了离考场四五公里的地方，屋漏偏逢连夜雨，晚上因为生理期肚子痛得翻来覆去没有睡好，一大早顶着熊猫眼打车去考场的路上又遭遇了堵车，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出考场的那一刻都是恍恍惚惚的，她没有进入面试，坐了下午的长途车回去了，回到家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低气压已经告诉了爸妈自己表现。爸妈连忙招呼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女儿吃饭，其实从她踏进家门的那一刻她就无法控制地想哭，但是还是绷住了自己的眼泪，憋得喉咙和鼻子难受。很长一段时间爸妈都怕她压力大没有再催她，但是舒新柳却很快就调整了情绪和心态，越挫越勇的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看到什么都试试，本来的畏难情绪也许在那一次的失利后反而被克服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她觉得这话说得没错，她的努力终于也是没有白费，一次她看到一则招聘只是想试试看但是却机缘巧合进入了一家国企。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爸妈暂时不用担心，自己有了收入来源，还可以再接着学习尝试更多的可能，但是她不知道这一待就是三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淡的工作，习惯了做着和自己的专业并不相关的工作。她能在和别人聊天谈到自己的专业时调侃自己说新闻人太多了，自己形象气质太普通，但是有时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伤神，她想安慰自己说当初这个专业也并不是自己的第一选择，但是若有若无的遗憾始终盘踞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就等一次寒潮又会窜上心头。
也许对舒新柳来说，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选择背上行囊踏上了那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安稳地工作了三年之后她辞职了，就带着一台相机和三年的积蓄，踏上了一路向南的旅程。火车咯噔咯噔地行驶着，她带着耳机，视频里的大叔如数家珍地介绍着那些景点，诙谐自如地和当地人交流着，古今中外地谈着，让她感觉仿佛那些人、事、物就活在她的眼前，她看到了媒体存在的意义。她想要去邂逅、去感受那些活在想象里的美好，不管是广袤的草原、无垠的大漠、奔涌的江河、连绵的雪山还是xj的骆驼、青海湖的群鸟、四川的大熊猫、云南的绿孔雀，不管是敦煌石窟、应县木塔、苏州园林、福建土楼还是宣纸、陶瓷、刺绣、花灯……曾经，她也是抱着那样的心情在一个前辈的激励下脑袋一热注册了一个社交账号，只不过这一搁置就是六年。
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去，她重新打开手机，却看见蹦出了一条消息，赶忙移开了视线转向了窗外，“去追你说的梦吧，别走太远，追完就回来，我和你爸还能养你二十年”。舒新柳知道已经年近五十的爸妈也许并不理解她嘴里那虚无缥缈的梦想是什么，也许只是以为女儿辞去了安稳的工作想要大江南北的玩一趟，他们并不赞同但是选择了毫无条件地包容了她。这一刻舒新柳突然想到了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里的那句“寓形宇内复几何，曷不委心任去留”，她这一辈子，不管以后是顺遂还是坎坷，都会求诸自己，这一刻她从心所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样最起码不会在以后也许会后悔的时候把鞭子挥到别人身上，爸妈已经呵护了自己半辈子，不能再为自己的懦弱背锅半辈子。
火车上不停有人上上下下，座位下塞了许多行李箱，过道不时有人走过，引得舒新柳侧过身去靠着窗，突然一个背着大包小包的男孩子坐到了她的座位后面，和旁边的人解释说自己是隔壁车厢的，那一家三口没有买到一起的票，这个座位的人和自己换了一下，事情不是很稀奇但是舒新柳还是注意到了他，毕竟在这趟从中国最北边开回的火车上，他的南方口音实在突出的让人难以忽略。旁边的人似乎也很好奇，又和他寒暄了几句，这才知道他原来是福建人，在bj的一所大学读研究生，但是和导师有一个项目在东北，这次是回学校办点事。
舒新柳听着这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人跨越南北千里的迢迢求学路不胜唏嘘。这个男孩看上去并不是一般的大学生那样阳光又体面，虽然晒得黑黑的，但是看上去很精神，她是不知道为什么纬度相对高的地方还能晒成这样，大概是需要经常室外活动吧。吃了点东西舒新柳就有点困了，她戴上耳机，缓缓的音乐流淌而出，闭上眼要歇一会了，她的下一站也是bj。她特意在天安门等了一晚，终于蹲到了早上的升旗，她拍了升旗，环视了一眼周围，最后比了一个剪刀手，全程没有说任何话，那是她第一个视频，为她赢得了两条互粉的评论，以至于后来有粉丝去考古才发现那个文案精巧、拍摄精美的全能女人竟然还有这么青涩的一面，后面就把“互粉”变成了不管是新媒体人“柳念记”还是粉丝看到都能会心一笑的梗。
李垚到了学校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就换上自己最舒展的那身行头，他的导师要把他引荐给另一位法学教授，正好他第二天有一个学生代表发言他就回来了。也许和其他小朋友当医生、宇航员、警察、科学家的梦想不同，李垚从小就喜欢种地，他时常觉得也许爸妈给“五行缺土”的自己补了太多土，所以自己才会对土有那么深沉的爱，不管是红壤、黄土、棕壤、黑土，他都当成有生命力的东西去呵护。他小时候就随着祖母有样学样往地里撒草木灰，长大了如愿以偿学了农。人们总是不解他挺高的分数为什么要去学“种地”，只有李垚乐在其中，还在研究生学习的期间去了东北，参与了导师和政府合作的一项评估项目，他在这里见到了人生的第一场鹅毛大雪，也是在这里他发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黑土盗挖现象。
中国松辽流域的东北黑土区和乌克兰大平原、北美洲密西西比河流域是世界仅存的“三大黑土区“。经过草甸、草原景观数万年的变迁，无数的茂盛植物剥落、腐蚀、积淀，在东北寒冷的气候条件下，一层层厚厚的腐殖质积累才形成肥沃的黑土层，但是由于一些自然因素和人为活动，东北黑土区水土流失日趋严重，深厚的黑土地已经满目疮痍。李垚知道人类的一些过度开发活动会对生态造成破坏，但是当它们就那么真实地显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感受了令人窒息的心痛。每形成1厘米厚的黑土需要4年，但是在石油的心和钢铁的手臂帮助下，挖走一方黑土只需几分钟，而流失1厘米也只需要1年。这不只是漫长的累积和顷刻的破坏之间的对比，更是这经过自然磨击、战火洗礼后无私哺育着一方人的黑土地，和被她喂养长大的孩子为了眼前的利益毁她皮肤、食她血肉、挖她心脏的对比。她已经伤痕累累，密集的坑坑洼洼是她的伤口，露出的黄土母质是她的疮疤，流入河流的、飘入空气的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哺育能力。
李垚知道黑土的珍贵，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再经过四五十年，黑土层全部流失那一天的到来。政府已经采取了措施，导师也在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努力扭转这个局面，他只有一个人，但是他愿意做一些微薄的事，即使是把这当作毕生的事业。他曾经因为带领村民阻止包地的人挖黑土和一帮人互殴，当然其实更多地是他自己被人打了一顿，他曾经因为举报网上非法买卖的无良商家被人打电话、寄快递威胁，爸妈理解他但是更心疼他，无数次劝说儿子完成好好学业好好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实在不行回家种地都好，但是他始终没有想过放弃。他这次回学校来，就是要跟自己的导师和那位法学教授商量一下，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了解了黑土保护相关的法律法规，知道对方一系列行为的错处，才能更好地监督正常的开发活动，打击滥采滥挖的违法行为。
李垚自己其实看过几个案例，但是还是对其中的门道看得云里雾里，似乎因为标准不明确，各地判罚也会不一样，但是他到底也是对盗窃、非法采矿、非法交易这些定义，对打击黑土盗挖适用的那些法律条文不很明晰。李垚可不想在据理力争的时候被那些利益贩子占了上风，他不只是做给自己看，更是做给那些生长在那里对黑土有感情的村民看。他也许不能在每一台机器轰鸣的时候都及时赶到，但是他始终相信，只要宣传到位，当地的村民也可以自发地组成一张自然保护网，为子孙后代留下宝贵的黑土资源。李垚开会发言完就又踏上了回东北的火车，这一趟他收获了很多，不仅有学校老师的支持，还得到了学弟学妹们的声援。在火车上他做了一个梦，他看自己站在漫天繁星下的广阔土地上，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针阔混交林，绚烂的极光在天空撞散开来。突然一声鸣笛声打破了他的安眠，他看着旁边还在安静睡着的人们，内心是触底的平静还有淡淡的失落。对轰鸣的机器声产生的惊惧反应，即使跨越千万里也无法抹去。
舒新柳所到之地没有人认识她，只有偶尔会有人对这个带着自拍架的女孩多看几眼，这让她很自在。一开始并没有人看她的直播和视频，她从不说话，只拍景色，一直沉默地旅行着，在视频或者直播的最后探出头笑着和她的几个观众挥手再见。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被她视频里壮丽的景色，平静的氛围还有最后女孩灿烂的笑打动，很多人关注了她，其中有那么一个人就是吃饭时无意中刷到的周晓。鸿雁南飞胡不归，离家几个月之后她回去过一趟，爸妈看着她满脸心疼地说“瘦了，晒黑了”，舒新柳却笑着说“健康了，成长了”，在家过完了春节她又踏上了自己的路。粉丝之后为她写了一篇报道《向南的路无声的歌》，也许自然和自由是人类永恒的渴望，机缘巧合之下这篇文章却很有影响力地传播开来，“柳念记”这个账号一跃成为了无数人打卡催更的“网络红人”，这种突然的吸粉让舒新柳惶恐，但是她却一直没有改变过自己的风格，依旧是平静地在路上。
李垚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了，即使站在南方暖烘烘的明媚阳光下，他依旧能感受北风的呼号，看到和乐融融的沙滩，他能看到遮天蔽日的扬尘，眼里平静包容的大海变成了汹涌奔流的大河。他，一个只会和土地打交道的学生，已经失去了浪漫的眼睛和张扬的心，他的脚居于一隅但是却丈量着每一寸土地的皮肤，他的手并不漂亮但是却种下了无比美丽的因。这个春节他决定要回家，给爸妈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是毫不掩饰的高兴然后用稍稍压抑的喜悦语气说着探亲戚的安排，李垚听得鼻子有些酸，挂掉电话才默默地抹了两把泪。他常设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待不下去了怎么办，没有答案，自己一个人的能力太弱小了，即使自己真的要离开了，自己的努力就像掉进大海的一滴水一样激不起任何水花，但是这段日子仍旧会是他一辈子最难忘、最珍贵的记忆。人的一生总不能白活，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关注着、努力着，只要还有人关注到他的努力就有了些微的作用，他，还有那些人可以是不起眼的苔藓，执着地伏在那片土地之上。
习习的晚风吹在脸上，一边是华灯初上，一边是夜幕笼罩，望月独饮才能察觉长夜寒凉，临窗不寐才能知道春气渐暖，总在路上才能晓得守候的珍贵，风花雪月不足眷，鬓发衰白不足愁，前路漫漫不足惧，人生何处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