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 4)
于式枚放下杯子,有些错愕的对看着他。
“我不过是好誉儿(李鸿章借陆游喜欢夸自己傻儿子的毛病自
嘲之前欲以李经方为关外主帅这件事。”李鸿章一扬眉,那张作为军事统帅显得保养过度,明显更适合北洋大臣的红脸颊上现出个小孩恶作剧后得意的诡笑,“不过,我是不会留下《示儿》那样的鬼话一博令名的。”
“嘿!”于式枚也笑了。老头这是在自嘲前阵子欲以李经方为
平壤主帅的那件事。他知道这是李鸿章回想起当时倘无张佩纶坚沮,李经方连带他自己,现在必是一身鸡毛鸭血。可张佩纶又因为坚沮此事,成了他自己被严旨逐出直督节署的导火索。“恒谓于公于私者,愚以为,无私便是无公。有公而无私,作伪也;只有私而无公,小人也。选帅之事,伯行想必冷静下来后自然会有检讨。东翁舐犊兼之手足情深(李经方生父李昭庆仕途不得意,有怪李鸿章不提携之意,临死之前李鸿章去看他,他向内侧卧不见。李鸿章深感愧疚。所以于式枚有此一说。,人之常情也。公未曾失衡,何必时刻挂怀?”于式枚笑道:“那一边是无稼轩胸襟而欲学稼轩之豪,犹东施之效捧心。所谓何当见天子,划地取关西也。(齐吴均《剑诗》:何当见天子,划地取关西。高祖谓之:天子已见,关西安在?均默然无答。”
“倘使之秉国,以致君尧舜、比肩稷契责望之,或又要贻千古名士之恨了。不必见诸行事,亦是渠辈大幸。以后兴许还能博得后世抚几而叹呢!”李鸿章放下筷子笑着摇了摇手,“我心不能安者,丰润是个宁折不弯的性格,马尾之后又让他蒙此屈辱,还是因为我李家。唉!”
于式枚一只手撑在膝上,一只手缓缓抚弄着唇髭,没有说话。直到李鸿章的眼睛再次关照到他时,他才放下手,捡起筷子夹了一箸菜却放在菜碟里,把筷子不急不徐搁稳当了,才略一拧身,对李鸿章说道:“在下不这么看。在下以为,丰润此次受逐,绝不同于马尾。表面上看是颜面尽失,长久看或许可以额手称幸。”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鸿章夹了一箸菜放到菜碟里,没急着吃。他说到:“唉!吾亦老。虽是为其抱屈,却也是如今国家见事清晰,不以个人宠辱为忧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我是为朝廷可惜一个人才啊!”
“丰润勇于任事,不避责任。性格又孤高清直,”于式枚一只手的手指顺着酒杯沿口轻轻画着圈,“获罪马尾之由,无须在下赘言,东翁早已烛照。以眼下的朝局,愚以为他离得远了兴许才好,此所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或许塞翁失马也。”
“只怕无所取材耳!(此句与于式枚“乘桴浮于海”原出《论语·公冶长第六》。”李鸿章大笑。他把杯里的酒又轻轻一口喝了,仆人再要添时,他手一摆,拦住了。李鸿章起身又坐回到那张维多利亚式的长沙发上,仆人给递上漱口水、热毛巾,等他料理干净了,一个仆人把装好了烟的烟杆递到他手里,跪在地上用洋火给点上了。
“晦若。”李鸿章的嘴在烟嘴上吧嗒了两下,“这场仗打到现在,长安朝议如何?”
于式枚没急着回话,端着碗盏喝完把汤喝完了,接过仆人递上的毛巾在嘴上轻轻捂了捂,又往两边抹了抹,仍然在他吃饭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茶漱了漱口,一低头,吐到仆人端着的水盥里,说到:“从前亢声言战的,如今隐约气虚;言和又不敢。只一样,无论和战,欲置公于火上者众。”
“嗤!”李鸿章手指抚弄着翡翠烟嘴,又放回嘴里。他看了会儿于式枚,那双显得秀美的眼睛里浮出一丝冷笑:“他娘的!”
“所以愚意以为······”在对日态度方面,于式枚与张佩纶一样,两个人都是从国家战略的层面考虑,同时对李鸿章本人抱有极大的期望,所以坚决主战。但是二人对政局中的暗流、李鸿章的处境和他本人的性格、一直被人称作“李鸿章的淮军”的实际组成状况和权力结构,认识都不深刻。
李鸿章把烟杆从嘴边拿开,旁边的仆人马上两只手接了过去。“自发逆军兴始,余从戎也逾四十载了。”李鸿章站起身,截住了于式枚的话头,说:“发逆军兴,倘无肃顺大胆启用胡林翼和我老师这样的汉臣,慈圣和恭邸一以继之,摒满汉之防,何来中兴?自任苏抚以后屡邀慈圣圣眷,厕身高位······有些事,为臣者不能言,也不敢言······”他捋着自己并不丰茂几乎全白了的胡髭,沉默了一会儿,“相争无非角力。晦若,说句杀头的话,今上生于深宫之中,长在妇人之手而图一逞;慈圣长于内政,于外事实多隔膜,以为日本不过蕞尔,狃于亲情又任其一逞。这就像大家伙儿一起好容易糊了个纸屋子,偏有不晓事的少东家要伸出手指去捅上一捅,老太太不拦着还由他!我虽有心,终不过一器。十余年购洋械,师洋技,外人以为擘画在我,定峰、画格却早由人定。我不过捉刀,岂有力哉!日本虽小,却是举国同心;我名为节帅,实不过一盟主而已。为长平之廉颇尚且时存忧惧,岂敢效赵括轻于一掷?翰林公在我这里已非一日,这一摊子是个什么底,还没一点数吗?”
“倘先动手,何至于今日如此被动!”
“哈哈······两位翰林公真声气相通也!”李鸿章大笑,“蒉斋(张佩纶为了你说的这个早动手,壬午变后就连上两个折子,更屡屡催我先征日本呢!他脑壳里面把那个`亚洲第一’换成了`亚洲无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