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2 / 4)
马江之后,这个男人谪戍去张家口的途中,她父亲请他在节署吃饭。鞠耦一听“张佩纶”这三个字——要知道,能被父亲经常提及,有时候气得骂“贼娘”的,断然不是俗物——按捺不住好奇,便冒险躲在屏风后,屏息从那缝隙里窥视着父亲和这个男人,她仔细打量着他,揣摩这个人。
那天阴沉沉的。
当间天上突然打了个炸雷,她差点先叫出声来。这个男人却在雷声刚去时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酒杯往桌面上一顿,把唇髭很潇洒的轻轻一抹,叹到:“雷雨英雄坐,杯来酒一升。”全无罪员丧魂落魄的意味。那一下她隐约觉得自己心里被什么扎了一下,而从这次以后,她的心里不知不觉埋下了对这个男人的好感和同情。
从来英雄多屈抑。婚后几年下来,她对丈夫越发由爱生出许多怜来。
“啊······啊······!”张佩纶怔了怔,才留意到夫人在他身边。他回过神来,手指在胡髭上飞快的抹了一下,大笑:“嘿!(张浚心胸狭隘,岂肯相爱于飞?合肥师对我,胜之远矣。贱子(张佩纶在马江战败后常自称‘贱子’,取杜甫‘贱子因阵败’句意际遇,又强武穆多矣!”
“唉!世兄与家大人,”李菊耦看了看她丈夫,道:“不在则相惜,见则相争。何也?”
“哦?!什么?”张佩纶这才回过神来。
“哦!嗨!”他脚在地上一跺,一笑,“世妹不知佩纶曾是台宪之臣么?”
“这与兄曾为御史何干?”
“哎!”张佩纶脸上闪过一丝诡谲,扇子在胸前扑了几下,敛容道:“岂不闻’台宪直如狗,吠人不肯走’么?”
菊耦一愣,接着“噗嗤”一下,一手就近搭在一张椅背上,弓着腰一手捂着肚子,笑得梨花乱颤。
“这是哪个编的!”菊耦笑过了一阵,喘着气,一脸桃红看着她丈夫,道:“都中口舌真辣啊!”
“非都中口舌也,佩纶自题,博夫人一笑尔。”张佩纶慢条斯理道:“吾固知属狗,却未知合肥师何故。”
菊耦急促吸了两口气,只伸手对张佩纶一指,马上又捂在腰上,搭着椅背再次大笑起来。
菊耦缓过口气来,但脸上酡红未去:“师兄以自污之计把我家大人也趴在了地上,听说左侯曾把世兄比作子房,想来是真的!”说完又“咯咯”笑起来。
张佩纶一脸得意,眼里却满是温柔,道:“你看,在下不就是被御史给咬的么!”
“哎!只委屈全给你吃了。”菊耦脸上的笑淡了下来,眼里带着怜惋的望向她丈夫,走了过去,依偎着男人的肩头,袖子里的手轻拽着她丈夫的袖口,叹了口气:“要不是世兄力沮,李家今日不知生出多少变故,多负许多骂名。大人他······”
躲在张佩纶胡髭下的嘴角不为人注意的抽搐了一下,那颗清狷而饱受不平折磨的心瞬间被溶化,变得柔软。“哈哈”张佩纶一笑,一手抚着鞠耦的背,一手拿扇子给她轻轻扇了两扇。他知道,鞠耦是怪她父亲没有约束李经方(注:日军大部队登陆朝鲜后,清军援军聚师平壤,而将领各不相属。于是有人提出由李经方充任统帅。李经方跃跃欲试,李鸿章也有这想法,为张佩纶所阻。李鸿章一开始也误解了张佩纶,冷静下来后最终接受了张佩纶的建议。李经方盛怒之下先是追砍张佩纶,后又由对张佩纶有私怨的盛宣怀买通御史端良上弹章告黜员张佩纶干涉公事,张佩纶因此被下旨严斥,不许他留住直隶总督衙门,驱逐回籍。李鸿章密折上奏,为张说情,反被光绪帝朱批申斥。后来张佩纶与妻子李经璹迁住金陵。。
“怜子切切,无可非也!这正是师相可爱之处。只是······”张佩纶笑着摇了摇头,没把话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