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下)(2 / 4)
“这一刺俺也比较满意。上官的夸奖拜领了!从小跟着阿布(父亲,把枪矛弓刀玩得熟了。”蒙古人挂着笑的大脸上微微泛出些红。
“哈哈,”闫武义大笑,很满意这汉子说话的实诚,也由衷道:
“你的阿布真是了不得啊!只听说鞑子弓箭了得,没想到矛使得这么出神!”
“草原不比关里,无城池村落可恃,猎物驱兽打仗,全赖弓马刀矛傍身。早年阿布在天山一个姓刘的汉人大帅麾下效力,我一直跟在他身边。”那蒙古人说到,“我阿布没死在战场,光绪三年大灾后的时疫却要了他的命。俺和俺婆娘也迁去了她娘家科尔沁,我就跟了依大帅麾下的永山军门。”
“哦!哦!那场奇荒能活下来可真是不容易!”闫武义点头,“老弟,今年贵庚?”
“我是同治二年生人。”蒙古人说。
“哈!嘿嘿!”闫武义一拍大腿,抬头看了看黑皮和其他人,哈哈大笑道:“显老!太显老了!俺还以为与俺仿佛呢!弄半天还是个后生!你阿布以前在一个姓刘的大帅麾下?你看!”他又把脑袋扭向金满黑皮他们,再对着这蒙古人大笑:“除了毅帅,从俺随勤果公出河西,这几十年,天山脚下还有哪个姓刘的大帅?!哈哈,你看看!新疆到关外,这万里总有吧!”他身子往前一倾,“告诉你,搞不好俺军门和俺还真和你阿布说过话呢!”
“哦?!敢问上官······”
闫武义手摇了摇,打断了他。
“随便些,随便些说话。”闫武义摇着手,“俺这簇翎子是拿命换来哄自己开心的,不能拿来诈唬真好汉!俺军门是记名提督衔,赏戴花翎的广武军分统杨寿山。眼下正奉守盖平哩。”
“那你们也是关里来的淮军一路?”蒙古人脸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眉头一拧,笑容瞬间就没了。
“哦?”闫武义一下就觉着味儿不对。和几乎所有广武军老人儿一样,听到别人把自己和淮军挂在一起时,就仿佛触摸在丝绸上的手突然被一粒隐约的异物刮到,听得烂熟的调子里混入一丝细微的杂音,闻惯了的香味窜进一缕飘忽的异味。都不明显,但都足够触发极敏感的神经。他狗一样瞬间绷紧了精神,在脑海里反复对方的用意、意味和应对的方式。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冷风把几个瑟缩的人卷了进来。
闫武义飞快地向他们扫了一眼,是金满他们几个。
他没理他们,而是想着言简意赅让面前这个鞑靼知道他们与淮军的关系。可是他又不能否认自己隶属淮军这个现实。想得越多,说话就越不利索。还没出喉咙就觉得不得劲。脑子里嗡嗡响,舌头发紧,喉咙发干。
“俺军门原是张曜的麾下,一直跟湘军在西北······嗯······”他在说这些话的同时脑子里却不停地在打岔。一种不甘心总让他想搭上几句和淮军撇清关系的私货:“俺们老帅殁在山东任上,俺们就划到淮军了······”哎!肏他娘的!连军门带自己,一溜溜的都还在人家屋檐下排着呢!几句斩钉截铁的硬话到嘴边又软缩了回去。两只手不由自主,像磁铁吸住了一般纠缠在一起互相搓着,“湘军······额,知道么?俺们是广武军······”他一只手总算从另一只手的磁力中解脱出来,恼怒的在空气中快速地挥了一下,“算了!你是鞑子,别费那劲了!不会明白!总之是俺们爷们倒霉!爹死娘嫁人,跟了安徽人······这二十年大清国说起枪杆子,任谁都只能算个屁!从苏浙一直到旅顺,京畿腹心都是淮军范围······你明白吗?”
蒙古人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和微倾着的扁脸上那双眯缝眼拼在一起就凑出一些不屑。
“怎么······?”凭直觉,闫武义感觉到了这鞑靼对淮军的藐视。“淮军”这个称谓现在就像一坨掉在裤裆里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他按捺住心里的不安,用一种狐疑的眼光扫在鞑靼的脸上,似乎是挑衅般的看看这家伙到底要说些什么。
蒙古人那双被两坨脸颊肉挤得快要合拢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闫武义,爆发出打雷一样的大笑。
金满和黑皮他们几个眼里布上了血丝,脸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特别的黑,青筋在额角的皮肤下剧烈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