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下)(2 / 3)
人群哄笑起来。
“满伢子!一定是你这个小崽子在那里装野狐狸吧!你那口双峰话还瞒得住老子?”李仁党冲人群里说话的方向喊道。
人群像冰开了坼,裂开,涌动,挤撞。迟钝,却暗含着生气。这股力量在人群中激荡,那些个成了一层壳的嘴就“呵呵”着咧开,呲牙咧嘴哈出大团的白气,把脸上的冰霜浸在里面。
李仁党由着当兵的乐了一阵,他手在空中一压,人群便像风刮过后的树林,窸窣了几下,安静了。李仁党环视了一回,笑着道:“我晓得!你们这帮崽子都恨不得马上扑上去啃!也好!老子不讨大伙的厌,不耽误大伙打牙祭。其余的天亮再说。”
“哦!要他们留副猪头、猪脚交我的灶上!”他侧身笑着对离他最近的亲兵低声交代了一句,扬声道:“好!老子没什么讲的了。大伙赶紧谢了赏,然后散了吧!”
那些不时望向猪、羊和酒坛子上的眼睛在低语窃笑中陆续把目光暂时收了回来。一小阵窸窸窣窣之后,又是一下哄闹,便有人清了清喉咙,领头高声唱到:“福字营~~全体弟兄~~”声音在冷夜里的空气里显得特别清亮,他顿了顿,那一群当兵的跟着应道:“嗻!”那人继续喊:“叩谢提督军门赏!”跟着大伙儿齐声再喊了一遍,一甩袖,便把一只膝盖落在了雪地里。
“瘦骨铜音!好生气!”潘盈九禁不住叫了声好。
杨寿山脸上早去了阴霾,满意的颔首,手举了起来,一扬,道:“好!好!免了!免了!这么苦寒的天气,为国家事,辛苦大伙了!都起来吧!”
李仁党便大声道:“军门大人发了话!起来,起来!都散了!”
当兵的等的就是李仁党这句话。大伙也不避讳官长就在眼前,哄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几个哨官的调派下,跑辕门外架子车旁解绳的解绳,有的已经把成袋的木炭扛到了身上。拉爬犁的牲口被乱哄哄的人惊得烦躁不安,打响鼻,出粗气,踏蹄子。有只松了绑的猪发了蛮劲,从五六只人手里挣开,发了狂的叫着从哄笑的人群里钻出来,带着尖锐的叫声或冲或躲,人被它撞得东倒西歪,它被人赶得跌跌撞撞。只那一群一早被当兵的揪着头羊耳朵的羊,跟在人身后赶开,没加入这场乱战。临离开时稀稀拉拉“咩咩”了几声,象是对这个场面发出些久惯世故的感慨。
“如此艰苦还能活泼,”潘盈久笑道,“恂如的兵,带得有生气!”
“芝翁(潘盈九字芝百笑话了!这里吵,”李仁党牢牢挽住了杨寿山的胳臂,“请大人回帐。”
他转身喜滋滋的对跟在身后的亲兵吩咐道:“你们快跑几步,要老刘赶快搞!一是要烧得干净,喋,一是要煨得烂,给两位大人摆出锅好肉,替老子结实巴结巴结!告诉他,今晚全靠他撑这个棚啦!”
他那溢满笑的脸再一转,对着杨寿山说到:“我的军门大人!今晚我那块床板子归你,踏实睡一觉!标下咧,去睡肉边上,守着睡。等天亮一觉醒来,肉也好了,正好孝敬你这个活弥勒!我跟你讲,我伙房里的老刘,一碗辣椒炒肉,一是用稻草煨猪头,那真是能治病!不是我老李嗲帮他吹牛,一口下去,嘴巴都会粘起!”
杨寿山听着他讲话,看着他那副快活劲,不禁莞尔。
哈!花甲的人了!李仁党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极大的感染了他。
一晃自己也过了知天命,却没了李仁党身上这种潇洒。他不由得走了神,念想起跟随张曜在西北的日子。那时候他不觉得苦,反倒过得真快活。有觉就睡,有肉就吃,打仗就打,该死就死。得了恩赏恨不得把心连肠子带下水都掏出来。日子简单又直接。外人看,鄙夷其粗鲁荒唐霸道野蛮,武夫贱如狗,蔑之为“丘八”。那是太平时节。对大多数当兵的而言,都无所谓。寻常人哪里体会得到有势可仗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