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下)(1 / 3)
“怪不得这些小鳖。怪不得他们。”等当兵的走了,李仁党转过身对杨寿山他们说到:“你是盖被的不晓得我每这些光着屁眼的!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想烧堆火烤这荒岭上比他妈秃子脑袋还光!哪个叫我每(以前不叫“们”,而是“每”都是些没得娘了的崽呢!不瞒你两个老兄讲,我的这些弟兄,冷得讲话牙巴骨都对不上。哪个没点怨气?没办法,有脾气也都只好让他关在肚皮里,只要一点火星子······”他两只手用力揪在一起搓了搓,“嘿!可是都晓得老子的脾气!一个字也不敢往外放!可这到底不是个久办法,当兵的帐里冰窟窿一般,哪里睡得着人!就刚才那些半湿不干的柴火,都是白天我让人去砍的树。有几个灵泛点的发现草料垛子里还收得拢二两热气,把我叫了过去,这几个时辰才叫睡得香!”
“听得我都心酸!”潘盈九在边上一笑,伸手把李仁党头上一根稻草捏在了手:“来来来,荒村野露,慎勿迟眠。少年多情,老了反不体贴人了!”
“你这个人讨厌!还有心思耍西厢的调调!”李仁党一激,眼圈儿都红了。他忙低头用手在脑袋胡乱拂了拂,几根长长短短的草屑纷纷掉下来。
潘盈九一脸菩萨拈花的神情看着他。
李仁党自己也笑了。
自广武军成军李仁党就厕身其中,是征剿长毛发逆便与身行伍的老资格将领,四十年拿军功升到从二品副将衔,花甲之年驻守在这荒山野岭上。杨寿山自己也是吃了几十年军伍饭的老口子了,条件如此艰苦尚能与部下共患难,牢笼军心,从未多闻抱怨,这可不是上下嘴巴皮子碰几碰就能做到的。看着李仁党现在这副高兴劲儿,杨寿山觉得甚是好笑,眼眶里却晶莹一闪。
李仁党没去管杨寿山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变化,兀自沉浸在木炭、猪羊到来的欣喜之中。
“哎呀!好些年没打过这样的饿头,你是不晓得!”他不停地搓着手,像一只偶然落到了好肉上兴奋不已的苍蝇。两只又黄又长的龅牙兴奋的冲出了门外:“自从搬到这荒岭脚下,既没个背风的地方,我这副肚肠也变得刁了。越想吃碗大米饭越不得到口!这么多天,硬是一粒米没碰过。天天顿顿烤洋芋、红薯搞得我的人肠子都粘到了一起,屎都屙不出了!自己的屁放完都要屏住气赶快跑远些!梦里头看到过几次白米饭配大块红烧肉,喉咙里都伸出手来!可只一伸手要不是它一下没了,要不就是自己醒了!哦,对!嘿!顾着扯淡,把正经事忘了!标下要让全福字营知道两位军门还记得俺们这些饿痨鬼部下,谢两位军门的恩赏!”
“吹螺!所有吹得响的!”他托塔天王般把手空中一抻,喊道:“对了!去把小钟那个小杂种叫起来,妈妈的!要他们几个小鳖把那几把叫得响的洋喇叭结实吹响些!”
“哎呀!”李仁党一只手搭在潘盈九肩上,说到:“他娘的!把老宫保的脔心(指陈士杰买的德国克虏伯炮组成的炮队。连蒂子都挖起走了,八门崭新的炮,就换来这几个洋叫子、铜喇叭!”
即便是螺和喇叭都没响,杨寿山带着东西来犒赏的消息和辕门外间人声和牲口的叫唤早就吸引着福字营弟兄三五成绺的凑过来了。号螺低沉的呜鸣和铜喇叭不利落的清脆高音,辕门周围一下子就成了刚投下了鱼食的湖面。
眼尖的的看到李仁党和杨寿山在几个火把的簇拥下走了过来,那些哨长、什长费了老劲才把乱哄哄、只有发了横财才会发出的狂笑和打闹弹压下来。
李仁党和杨寿山走到人群面前。
当兵的脸上荡漾着怎么也收不拢的蠢笑,舔着枯干的唇,静静的看着他俩。在他们的眼里,眼下两位军门不过是道阻碍把那些绑着嗷嗷叫的牲口变成冒着热气的炖肉,整只喷香的猪蹄子的闸门。李仁党透过这些呆蠢的外表,几乎能看得到这些家伙脏腑里那些野兽的狰狞模样。他知道这些家伙现在从眼里到脑子到心,除了饱餐一顿,什么都没有。可他不会那么随便的由着他们。李仁党笑着用两只手指夹住一个后生的脸颊晃了晃:“怎么?做着梦就闻到肉香了?”
“弟兄们!”他的手从那当兵的脸上松开,扬起脸,握在佩刀刀柄上的手指在刀柄上紧了紧,一手叉着腰说到:“今晚上可是热和到了脔心里面!章军门和杨军门都知道弟兄不容易!碗里没菜,肚皮里没油,营帐里没火。我早就跟你们讲,不会没人记得我尼!关外大灾,弄口吃的就很不容易了。杨大人还搜了这么些猪羊给我尼打牙祭······”
“军门大人,要不先派人去把火升起来,把肉收拾了煮起!有点油水了你老讲的话进耳朵才快呢!”火把底下的暗处有人吆喝。
队列里一阵杂着叽叽喳喳的窃笑。
“支使起老子了!”李仁党笑了,“是哪个?!拈出来老子先请他吃顿板子炒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