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1 / 1）
大家听到宝玉房里闹起来，林黛玉说：“这是你奶妈和袭人叫嚷呢，那袭人也罢了，你奶妈再要认真排场她，可见是老背晦了。”贾宝玉要赶过来，薛宝钗一把拉住他，说：“你别和你奶妈吵，她老糊涂了，倒要让她一步为是。”薛宝钗比林黛玉更会顾全大局。李嬷嬷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装狐媚子哄宝玉，哄得宝玉不理我，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袭人辩论说：“我是生病了。”听奶妈骂她，不禁哭了。宝玉不能管束奶妈，黛玉和宝钗被奶妈抓住诉委屈。可巧王熙凤听见，赶来拉了李嬷嬷，笑说：“好妈妈，别生气，大节下老太太才喜欢了一日，你是个老人家，别人高声，你还要管他们呢，难道你反不知道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你只说谁不好，我替你打她。我家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来跟我吃酒去。”凤姐还嘱咐：“丰儿，替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手帕子。”李嬷嬷脚不沾地的跟着凤姐走了。黛玉拍手笑说：“亏这一阵风来，把个老婆子撮了去。”贾宝玉感叹：“这不知道是谁的事，又骂起袭人来了。”晴雯说：“谁又不疯了，得罪她做什么，便得罪了她就有本事承认，不犯着带累别人。”袭人拉宝玉，哭说：“为我得罪了奶妈，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袭人实际在奴仆中已经比较孤立了。袭人喝完药躺下，天气还早，宝玉看麝月一个人在外间抹骨牌，说：“你怎么不和她们玩去?”麝月说：“没钱。”贾宝玉说：“那里有的是钱，你拿着用就是了。”麝月说：“得有人看门。”宝玉一看又是一个袭人。这暗伏将来袭人离开时，嘱咐好歹留着麝月，最后贾宝玉身边就是薛宝钗和麝月。贾宝玉说：“我在这看着吧。”麝月说：“你在这，咱俩说话吧。”贾宝玉说：“早上你说头痒，干脆我替你篦篦头吧。”晴雯进来一看，冷笑说：“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晴雯口角伶俐，挖苦两人太亲近了。贾宝玉说：“你过来，我也给你篦。”晴雯说：“我没那么大的福。”摔帘子出去了。宝玉和麝月两人在镜内相视，宝玉悄悄地说：“满屋里就只是她磨牙。”麝月赶快在镜内摆手，宝玉会意。果然晴雯跑回来说：“我怎么磨牙了?你们倒说说。”麝月说：“去你的吧。”晴雯说：“你们那些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
第二天，袭人发了汗，病好了，贾宝玉跑去找宝姐姐玩。正月里，学堂放了学，闺阁里也不做针线。宝钗和莺儿在赶围棋，贾环也要玩，头一回赢了很高兴，后来输了几盘就着急了。骰子在转，莺儿拍着手叫：“幺。”贾环六七八混叫。转出一个幺来，莺儿赢了。贾环耍赖，伸手抓起骰子就拿钱，说：“这是个六。”莺儿说：“就是个幺。”宝钗看贾环急了，瞅了莺儿一眼，说：“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莺儿嘟嘟囔囔说：“一个做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前儿和宝二爷玩，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剩的钱小丫头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没等莺儿说完，宝钗制止了她，贾环说：“我拿什么比宝玉，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就哭，宝钗劝说：“好兄弟，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你。”又骂莺儿。这时，宝玉来了，说：“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你到别处玩去，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这件东西不好，丢了去找别的。你原是来玩的，既不能取乐，就到别的地方玩去。”贾环回去了，赵姨娘一见，说：“哪里垫了踹窝来?”贾环说：“同宝姐姐玩，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撵我来了。”赵姨娘马上啐道：“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可巧凤姐在外面经过听见了，隔着窗子说：“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做什么，凭他怎么，还有太太、老爷管他，你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凤姐还说：“环兄弟出来，跟我玩去。”贾环赶快唯唯诺诺的出来，赵姨娘一声不吭。凤姐问：“你也是个没气性的，时常说给你，只爱同哪一个姐姐妹妹玩就同哪个玩。你不听，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还只管怨别人偏心。”这是在指桑骂槐，借着贾环臭骂赵姨娘，赵姨娘忍气吞声地听着。王熙凤问：“输了几个钱就这个样儿?”贾环说：“输了一二百。”凤姐说：“亏你还是个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命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在那边玩呢，把他送了去。”又教训贾环：“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再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个不尊重，恨得你哥哥牙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贾环为人猥琐，赵姨娘阴贼毒辣，埋下了赵姨娘要害王熙凤和贾宝玉的伏笔。
贾环走了，贾宝玉继续和薛宝钗玩耍，这时，有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一听，抬身就走。到贾母那儿，史湘云大说大笑。黛玉看宝玉来了，问：“在哪里呢？”宝玉说：“在宝姐姐家。”黛玉冷笑说：“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一石双鸟，林黛玉爱的排他心理。贾宝玉说：“只许同你玩，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去她那里一趟就说这话。”林黛玉生气说：“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完，赌气回房。贾宝玉忙跟了来，说：“好好的又生气了，就是我说错了，你到底也还坐在那里，和别人说笑一会，又来自己纳闷。”林黛玉说：“你管我呢!”贾宝玉赶快说：“我当然不敢管你了，但是你也不要自己作践了身子。”林黛玉说：“我作践坏了身子我死，和你什么相干。”贾宝玉低声下气说：“何苦来，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林黛玉说：“偏说死，我这会子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的活着。”贾宝玉说：“要这样闹，不如死了干净。”林黛玉说：“这么闹，不如死了干净。”贾宝玉说：“我自己死了干净，你别听错话赖人。”这里并不是林黛玉不通情理，这是一种恋爱心理，在相爱者之间就有权力不讲理。林黛玉在别人面前从来没有不讲理，但她和宝玉总是不讲理，而林黛玉只要搞清楚宝玉是在意她的，她立即晴空万里。林黛玉不讲理，贾宝玉挖空心思劝解。这时，薛宝钗来了，说：“史大妹妹等着你呢。”推着宝玉走了。不一会儿宝玉就跑了来，林黛玉抽抽噎噎哭个不住。这是绛珠仙子向神瑛侍者还眼泪。贾宝玉赶快哄，林黛玉说：“你又来做什么?横竖如今有人和你玩，比我又会念，又会做，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做什么来?死活凭我去罢了。”贾宝玉说：“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她比你疏。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一桌吃，一床睡，长这么大了，她是才来的，岂有为她疏远你的，我成什么人了?”林黛玉啐了一口，说：“我难道为叫你疏她，我成了个什么人了？我为的是我的心。”贾宝玉说：“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林黛玉一听，低头不语。“我为了我的心”这是封建社会贵族家庭才有的一种特殊的爱情表达方式。林黛玉责备他说：“你只怨人行动嗔怪了你，你再不知道你自己恼得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今儿冷得这样，你怎么倒反把个披风脱了呢?”贾宝玉说：“何尝不穿着，见你一恼，我一暴燥就脱了。”贾宝玉穿多穿少都得看林黛玉的情绪，可见贾宝玉对林黛玉多么的挚爱。两人误会解除，史湘云跑来，说：“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林黛玉挖苦说：“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回来赶围棋又该叫‘幺爱三四五’了。”贾宝玉说：“你学惯了她，明天连你还咬起来呢。”史湘云说：“她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我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她，我就服你。”黛玉问：“是谁？”湘云说：“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她怎么不及你呢。”林黛玉冷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她，我哪里敢挑她。”宝玉忙用话分开，史湘云说：“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的众人一笑，她回身跑了。